八九月間,暑氣更盛,隨著端午節慶一系列忙碌的事情過去,日子緩緩前移,而我也漸漸清閑下來,前兩日慈禧賞了我一盒枇杷膏,說是對于解暑有奇效,非要叫我試試,推都推不掉。枇杷膏我在現代從小喝到大到底有什么功效,有幾分功效我心里比誰都清楚,躺在景仁宮貴妃椅上手里握著枇杷膏左晃晃右擺擺,腦子里一時想到了瑜妃,她常年咳嗽正好枇杷膏可以止咳利咽,對癥下藥,枇杷膏于她來說才是極好的。
我忙起身叫來鶯兒,“你去拿把傘打著,我要去趟儲秀宮。”
鶯兒“哎”了一聲,轉身從小柜里找出一把鴛鴦錦繡雜絲傘出來,笑問:“小主,這把可好?”
我蹙眉想了想,“這把傘哪兒來的?我怎么從未見過?”
鶯兒笑,“這是前兒內務府榮祿大人遣人送來的。”
我問:“榮祿?瓜爾佳•榮祿?”
鶯兒點頭,“榮祿大人是內務府總管大臣之一,一次遣人送來了很多好東西,養心殿都不見得有,可見小主受重視。”
我想起來了,瓜爾佳•榮祿乃滿洲正白旗人,因受慈禧賞識留京任步軍統領、總理衙門大臣、兵部尚書,一度官至總管內務府大臣,加太子太保,后又轉文華殿大學士,可謂是確確鑿鑿的慈禧守舊一黨。載湉日后的大對頭。
我輕笑,“當真這些東西養心殿都沒有?”
鶯兒答:“是。”
我稍一垂眸,朝鶯兒道:“換一把我平日里常用的傘吧!”
鶯兒猶豫,“可是外頭那么大的太陽,奴婢可聽人說這把鴛鴦傘正是能遮日頭的,小主當真要換一把?”
我道:“換,日后沒我吩咐都不準打這把傘還有榮祿使人送來的任何東西,”看了鶯兒一眼,“明白嗎?”
鶯兒抿一抿嘴,“奴婢知道了。”
一會兒,打著一把普通的繡傘出來景仁宮,一路烘烘地走著,不免香汗淋漓。
剛入儲秀宮明間就聞得有縷縷香氣緩緩溢出,更往里走,香氣愈發充盈,清幽甘醇馥如樽樽冽酒清泉,直欲人昏昏醉去,原是兩株洛神,鮮紅的花瓣在陽光照耀下慢慢舒張,猶如涂上了一層明油,光澤而明亮。瑜妃坐在炕上直盯著洛神,興致盎然,我輕輕上前請安,瑜妃見是我來,忙指一指花盞笑問道:“珍嬪看這兩品花色如何?”
我笑,“‘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一句出自《洛神賦》,此花名為洛神,今兒親眼看了才覺得曹植言之不虛,”想了想,我又道,“只是這花品種在北地實在難覓,不知是哪位奇人異士竟能為娘娘尋得這樣珍貴的花色來插瓶供養?”
瑜妃抬袖飲茶,微微舉眸窺視著我,片刻隨著一系腳步聲愈行愈近,她輕輕放下茶盞,但見一雙玉手仿若白脂,十指纖纖宛如柔萸,讓人羨慕,她笑指了指我身后一如白云蒼狗一隙劃過,“喏!你自己看,她進來了就在你身后呢!”
我先是一驚,隨即展一展眉,緩緩回頭,明媚的陽光下,驀見面前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穿著紅玫瑰香緊身紗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心里又猛然一動,有些疑惑,有些驚訝,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良久,只輕笑一聲,“是你。”
她也盯住我看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走過來面上肌肉一跳,微微一笑道:“自從上次馳馬角勝后就無緣再見,沒想到今兒居然能在儲秀宮見到珍嬪你,珍嬪你說這世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奇怪?”
我稍一凝神,淺笑道:“的確奇怪,我也沒想到能在娘娘這里見到大公主,”又輕輕一嘆氣道,“我還以為只有在寧壽宮才能看到大公主在跟前盡孝的情景呢!”
榮壽公主頷首輕笑,道了一句:“彼此彼此。”
自是有些針鋒相對。
瑜妃稍顯訝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榮壽公主,“你們竟早認識?”
我看著瑜妃點一點頭,溫言道:“認識。”
榮壽公主嘴角一牽,笑道:“怎么不認識?”她隨即又側臉望了瑜妃一眼,“不瞞娘娘,我就是忘了那日的全部人,也忘不了這個不敢騎馬卻敢跟我對著干的珍嬪。”
瑜妃抿嘴一笑,饒有興趣的朝我問:“珍嬪,你當真不敢騎馬?”
我不好意思地點一點頭,“是,”又轉眼看著榮壽公主道,“不僅奴才不會騎,奴才的姐姐也不會騎,奴才家女兒向來尚文不尚武,不似如大公主般颯爽的滿族兒女。”
榮壽公主晏晏一笑,“這話聽著倒是新奇,說得好像你自己不是滿族兒女一般。”
我心“咯噔”一宕,垂了垂眼睫,“我可沒這樣的意思。”
瑜妃笑,“不會就不會吧,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又側頭望住榮壽公主道,“日后可不準總是欺負珍嬪啊!”
榮壽公主垂眸,“娘娘,我什么時候總欺負她啦,娘娘怎么老幫她說話,她是在這里學乖,你是沒看到那日馳馬角勝時她對我的態度,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我瞅了榮壽公主一眼,忙疑惑問瑜妃:“日后相處?”
瑜妃點頭輕笑,“老佛爺昨兒才命人將大公主接到宮中來長住的,”說著,目光掃過我和榮壽公主,“依著本宮看,你們兩人性格相似,日后定要好好相處,不許不愉快。”
我心里暗道:哪里相似了,一個隆裕還不夠,又來一個榮壽公主。內心里只覺悲愴,不禁小聲嘟囔道:“長住……可有得受了……”
瑜妃淡淡一笑,“大公主可不是第一次進宮長住了,大公主自小老佛爺就喜歡,便時常接入宮中來陪伴,只是之前大公主進宮時珍嬪你還未及進宮,所以不知道。”
我“哦”了一聲,眼睛瞅著榮壽公主傲嬌的樣子,遂嘆氣道:“只要她不跟著皇后娘娘一個鼻孔出氣來欺負奴才,奴才就謝天謝地了。”
榮壽公主轉身坐上炕,隨手自盤中拈了一顆梅子吃了,問我:“你來做什么?”
瑜妃朝丁香擺一擺手,丁香很快從后頭端了一個木漆雕花椅來讓我坐下,我定一定,目光凝在她身上,沒好氣道:“關你什么事,”但見她面色霎時變得訕訕,我微微側目,瞧著她只笑不語,我便又對著瑜妃道了來意,“奴才前兒剛得了一盒枇杷膏,奴才自個兒也沒什么不舒服的自然用不著,放著也是可惜了,就想著娘娘總是咳嗽老不好,必定能用得上,奴才也看過一些醫術,枇杷膏就是用來治療娘娘這樣的咳癥的。”
說完,我便回身看了一眼鶯兒,鶯兒隨即呈上。
瑜妃笑道:“東西是好東西,只是珍嬪刻意模糊了此物的來路。”
榮壽公主將梅核一吐在自己掌心,盯著我笑道:“必然是老佛爺那里賞的吧!”
我深深地看了榮壽公主一眼,“是老佛爺賞的,可那又如何?”
榮壽公主輕嘆一聲,“我就說嘛,要不是老佛爺賞你,你哪兒來的那么好的東西?”
我含笑起身走到小幾前彎了一枝洛神花輕嗅,“洛神花自然是上品,只不過若非仗著老佛爺寵愛,大公主又如何能有機會、人力去尋得這樣好的東西?”
榮壽公主瞪住我:“本公主與你怎么相同!”
我回身過來,淺淺一笑,挑眉道:“大公主自然與我不相同,所以,還請大公主趕緊離開儲秀宮免得擾了娘娘休息。”
榮壽公主瞪住我,輕嗤道:“該走的人應該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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