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道載湉人不在養心殿,我便和子玉一起退了出來,剛才天兒還暖陽高照,此刻竟已開始紛紛揚揚地落下雪來。
雪花在空中無休止地盤旋打著轉兒,晶瑩透亮似柳絮,似梨花,輕輕盈盈,隨風飛舞,徘徊彌漫在天空中。
誰也未料及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雪,我和子玉都沒穿披風雪靴,眼看著這樣大的風雪,不消半晌,路上都要結上堅冰,沒有披風雪靴恐是要凍僵滑倒的,于是,我和子玉便趕緊分了手趕緊各自回宮中去躲歇著,于是,見載湉的事也只能暫時擱置了。
送了子玉半程,我折返回來欲要回景仁宮,沒走一會兒,就見到有許多舊黃色的碎冥紙在半空中回旋蕩漾,夾在愈大的落雪中顯得格外襯眼,根本不需特別注意便能看得十分清楚,我抬手抓住已經飄到面前來的半張碎紙片,捏在手中前后端詳一下問:“宮中怎會有這個?”
鶯兒忙過來從我手中抽走冥紙,驚惶道:“娘娘快扔了,不吉利的!”
我回身對后頭跟著的戴春榮道:“去看看是從哪里飄過來的!”
戴春榮面色駭得青紫,忙應了一聲就去了。
我仰面看半空中的冥紙只增無減,仿佛是從寧壽宮前頭飄過來的,抬腳就欲往冥紙飄來的方向走,鶯兒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娘娘可別去,小心撞著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我側臉一笑,“哪里會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要本宮說,這世上最不干凈的東西便是人心。”說完,我反過來拍一拍鶯兒的手,想要繼續往前去。
鶯兒依舊不肯松手,“不行,奴婢若是放了娘娘去,回去白姐姐知道了必是要怪奴婢沒看顧好娘娘。”
當我還要再說時,戴春榮就小跑著回來了。
我問他:“怎么樣?”
他微微俯著身子,小聲道:“前頭的確是有人在燒半舊的黃冥紙,也不知是為了什么?”
我問:“那人在哪兒?”
戴春榮側過身子指著道:“就在前頭不遠處寧壽宮北端的一口井那里燒著呢!”他看了看漫天的黃冥紙,又道:“照這么下去,不需半晌恐怕整個紫禁城就要人盡皆知了!”
我舔一舔嘴唇,呼出一口氣道:“本宮去看看!”
我也不顧鶯兒和戴春榮的阻攔,奪了步子就徑直朝前去,鶯兒、戴春榮只在后頭趕著過來。沒走多久,我就看見前面正蹲在井邊一張一張燒黃冥紙的宮女,遠遠兒的就能聽見她凄苦的啜泣聲,背部一抽一抽地像是在極力壓抑著心中悲痛,我立在她身后出聲道:“你難道不曉得在紫禁城私自焚燒冥紙是有違宮規的么?!”
宮女聽見我的聲音,身子明顯一震,手里的黃冥紙霎時就散落了一地,她緩緩轉身向我行禮,一雙晶亮的眸子明凈清澈,怯怯抬眸瞄了我一眼,見我盯著她,便趕忙垂落下去,生怕我怪罪,她一直低著頭跪在地上,整個人都在顫栗發抖,許久都一言不發好像在等著我對她的審判。
我蹙眉肅聲問:“本宮問你話呢!你不曉得在紫禁城私自焚燒冥紙是不吉利的嗎?!”
宮女顫顫答:“奴婢曉得。”
我睨著她,“你既曉得,又為什么要這么做?”
宮女微微抬眸,眸中似有水華流盼,語氣中帶著些許哭腔,“因為……因為……”話語間的哽咽又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我道:“若有話你盡管說來,有什么事本宮替你擔著就是!”
宮女稚嫩的面龐還是有些恐懼。
鶯兒見狀上前道:“紫禁城中誰不知道景仁宮的娘娘向來說一不二,你若還不趕緊從實說來再過半刻,恐怕就沒人能救得了你了!”
宮女又驚又傷,只哭著道:“今兒是芒兒的頭七,奴婢想給她燒點紙,叫她在下頭能好過些,不受別人欺負。”
我問:“芒兒?”
宮女道:“芒兒是和奴婢一道進宮的,一直以來,奴婢和她都是守望相助,關系好的像親姐妹一般,只是……只是……”說著,她又啜泣起來。
我急問:“只是什么?!”
宮女忙擤了擤鼻子,繼續道:“只是芒兒因為一時失手被人活生生扔進井里溺死了。”說完,她抬眸視了我一眼。
我聽及這話不免渾身一顫,靜了片刻,才又問道:“你是在哪個宮里伺候的?”
宮女道:“奴婢小櫻,和芒兒兩人都是在鐘粹宮伺候的。”
鶯兒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鐘粹宮……也就是皇后娘娘……”
我忙瞅了鶯兒一眼,“別胡說!”
宮女只是跪著哭泣。
我深吸一口氣,指了指眼前的石井,問她:“就是這口井嗎?”
宮女答:“是。”
我問:“那么,人已經撈上來了嗎?”
宮女搖頭,“本……本就是暗地里做的,奴婢……奴婢也是偷偷看到才知道的。”
我整一整心緒,緩緩走到井邊,伸出頭往井里探了一眼,卻并沒有看到什么,只是黑洞洞的一望無底,也不知里頭究竟有沒有水,人究竟有沒有被淹死,目光只一點一點的往下走,快到底時心臟忽然猛地一宕,我整個人一驚,竟生出一種墜落懸崖的感覺,忙收回了視線,后退兩步。
鶯兒趕緊驅上來扶住我。
歇了兩口氣,我正要交代,便見戴春榮已經著人把地上散碎的黃冥紙清理干凈了,只長長吁一口氣,對宮女交代道:“今日之事本宮權當沒見過,你快些去吧,以后千萬不可再干此等事情,若再被旁人抓住也就沒今日這么好運氣了。”
宮女怔怔的看著我,不說話。
鶯兒忙對宮女低喝道:“還不趕緊磕頭謝恩!”
宮女趕緊朝我磕了兩個響頭。
我正要轉身離開,宮女突然過來抓住我的衣角,哭求道:“娘娘!娘娘!求娘娘救奴婢一命!”
我回頭一掙眉,“你?!”
宮女道:“奴婢不想再留在鐘粹宮了,皇后娘娘遲早會殺了奴婢的!求娘娘救救奴婢!”說著,她又狠磕了兩個頭,“求娘娘救救奴婢吧!”
我嘆息一聲,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本宮救不了你,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個兒。”說完,我就使勁從她手里扯出衣角,決絕離去。
半晌過去,一行人走在半路雪地上,寒風瑟瑟,不禁讓我緊了緊臂膀。
鶯兒忽出聲問我:“娘娘方才為何不肯救了那小櫻?”
我道:“不是本宮不肯救,而是本宮根本救不了。”
鶯兒道:“娘娘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要個宮女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我道:“可她是鐘粹宮的宮女,是伺候皇后娘娘的人,本宮又有什么理由平白跟皇后娘娘搶人?”
鶯兒擔憂道:“可是皇后娘娘那樣殘忍,小櫻留在鐘粹宮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我道:“本宮方才也說了,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許多事情今兒看著好,明兒恐就不一定了,世事紛雜難測,繼續留在鐘粹宮是她唯一的路子,也是最佳的選擇。”
正說著,景仁宮就到了,鶯兒還是一臉不解的神色,我不過付之一笑,進了正殿,白歌忙將攏好的炭爐捧到我手邊,我轉身坐在榻上,白歌又端來腳爐讓我捂著,鵲兒斟了棗茶過來,一時外頭風雪更加大了,吹得聲音“嗚隆嗚隆”,很是唬人,就連月窗都被風雪噴得“支拉”直響,不知為什么,這屋子里暖洋洋的炭氣一哄人倒愈加困乏起來了,剛想靠在榻上補會兒眠,外頭高萬枝的聲音卻響了起來:“皇后娘娘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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