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載湉就跟我說他已經把戴春榮家里人都安頓好了,叫我放心。我問他是怎么做的,他說是托人給了一筆銀子好讓戴春榮的家人衣食無憂,以謀日后。雖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但是戴春榮下面兩弱弟都還未成人,總不能逼著兩個還不懂事的孩子離家謀生,至于戴春榮的老嫗更是無用,這畢竟是在古代,大多女子根本不恥跟男子一般的拋頭露面。
時光如沙子,一點一滴從指縫間一瀉千里,轉眼間冰雪消融,戰事皆休,已至和煦四月,仿佛從無事發生,風中還透著些許微涼,景仁宮院子里栽種的迎春花卻早就急不可耐的生出了骨朵,直到今兒午間陽光頗有些熱人暖意時才一叢叢一簇簇的爭相開了,大片大片的金黃色在人眼中肆意蔓延著。
正是四月初,每年的這個清明時節慈禧總要召見那爾蘇的福晉去寧壽宮喝茶,今年自然也不會例外,一年一年地過去,我倒是生出不少的訝異來,從沒想到慈禧對那爾蘇的用情竟會這么深,真是可笑又可悲,可悲又可嘆!
鶯兒手里拿著兩株君子蘭進來,墨綠色的蘭葉又細又長,隨意舒展著就如同仙女的飄帶一般不落塵俗,君子蘭特別引人注目,花瓣又薄又大,淡淡的黃色,中間還布滿赤褐色的小絲條,窗下有風貫入,真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在翩翩起舞,鶯兒從架子上拿了一甕水瓷瓶將兩株君子蘭細細插好,又轉身拿過小剪子俯身在那里仔細修剪著,“以前景仁宮里頭的這些花花草草都是戴公公和高公公在照顧,戴公公不在了,高公公近來總是害怕自個兒一個人照顧不過來這些花草!”
我披一件家常玉色繡暗銀線桃花的長衣,坐在鏡子前自己梳理著打結的頭發,“這些日子的確難為高萬枝,一個人管這么多事兒,我用不慣外人,又還沒尋著好的,”說著,我側一側身子,“你們這些日子也都好生替我留意這底下的太監,看看到底哪個機靈又忠心可以提拔上來抵了戴春榮的位置。”
鶯兒應了一聲,“是,奴婢會告訴白姐姐她們的。”
頭發剛梳理好,我就打了個哈欠,近日來總是特別嗜睡,我知道這應該是妊娠反應,也已經努力的克制不讓旁人覺察出什么問題來,可是畢竟是生理反應,并非是靠意志就能抵抗住的,我輕輕把梳子放在妝臺上,起身就要往床上躺,鶯兒過來一把拽住我說:“娘娘,最近怎么老是犯困,昨兒娘娘未時就說要小睡片刻,結果一睡就到了申時三刻,皇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來回幾趟娘娘還是睡著,”她隨即又問,“娘娘可是身子哪里不適么?”
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然睡成這樣,駭得一掙目,強打起精神道:“怎么會?!”見鶯兒不說話,我又道:“今兒老佛爺不是召見誠慎貝勒福晉入宮嗎?難得不用去寧壽宮請安,我上床懶怠一會兒不行么?”
鶯兒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片刻,她輕聲對我道:“娘娘忘了?”
我不明所以,“忘了什么?”
鶯兒提醒道:“再過半刻趙太醫要來請平安脈的。”
我想了想,疑惑問:“平安脈?今兒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趙太醫怎么會巴巴地過來請平安脈呢?”
鶯兒神色疑惑道:“不是娘娘昨日去寧壽宮請安前交代鵲兒今日請趙太醫過來請脈的么?”
鶯兒話說到這地步,我才恍然大悟記起來,一拍腦袋道:“是了,我這記性怎么越來越差了!”
鶯兒擔憂地望著我,“奴婢聽白姐姐說起過,娘娘從前在府邸時曾從樹上摔下來過,可是以往那舊疾復發了?”
古人這瓷碎身子我也是弄不懂,只道:“可能吧!正好趙太醫來了讓他幫我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說著,高萬枝就步進來道:“娘娘,趙太醫來了。”
我忙道:“請進來。”
鶯兒趕緊將桌上的杯盞拿開,我緩緩走至桌邊坐下,趙太醫剛好進來,朝我一絲不茍地行禮問安,我輕輕一笑,對他擺手道:“起來罷,正好我身子有些不適想要問問趙太醫究竟是什么緣由引起的。”
趙太醫應了一聲,隨后過來把了脈道:“娘娘氣色不錯,身子應該沒什么大問題,”又看著我道,“臣可否問及娘娘不適癥狀?”
我深吸一口氣,稍稍向后靠一靠,看了鶯兒一眼,“我這會兒嘴里有點苦,你去拿點甜食過來。”
鶯兒點頭,應聲退下。
隨后,我才對趙太醫說:“不瞞你,我最近有些嗜睡,我知道這是有孕的正常現象,但我既有心隱瞞就不能讓旁人看出破綻來。”
趙太醫微微垂眸道:“娘娘有孕三月,伴嗜睡之癥狀十分正常,日后恐還會嘔吐,食欲不佳,娘娘身體負擔加重,所以也會比平時更加容易勞累。娘娘平時切記勿要過于傷神,注意休息,還有……”
我問:“還有什么?”
趙太醫清一清嗓子道:“還有勿要跟皇上過于親近,免得出事。”
我聽言臉頰一紅,頷首點一點頭。
趙太醫又道:“臣給娘娘開張藥膳方子每日讓小廚房做出來,或許能幫助娘娘減緩嗜睡之癥。”
我笑,“那就有勞趙太醫了。”
趙太醫“嗯”了一聲,起身收拾東西,我想了想,又問:“還有,我最近記性變得特別差,可是也跟有孕相關?”
趙太醫手里的動作一凝滯,問我:“娘娘日前可吃過、用過,除景仁宮準備之外的什么陌生東西?”
我思索片刻,搖頭道:“沒有。”
趙太醫“嗯”一聲,“那就沒事,待娘娘分娩后情況就會好轉。”
聽及這話,我心一揪,但很快就緩了過來,淡淡笑道:“沒事就好,我還以為是從前自樹上摔下來的舊疾復發了呢!”
趙太醫道:“娘娘安心。”
這兩個月來,我每每看到趙太醫都想向他言謝,卻總也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要么是載湉在,要么是子玉在,要么就是榮壽公主在,今日無人,倒是一個絕佳的時機,我抬頭看著趙太醫,清然道:“我知道是大公主告訴了趙太醫對于我有孕之事要三緘其口,這些日子沒有生出什么風波,但終究是趙太醫為人守口如瓶,一諾千金,我心里很感激趙太醫肯幫我這個忙。”
他輕輕一笑,“臣為娘娘辦事心甘情愿,職責所在,娘娘不必言謝。”
我一抿嘴,點了點頭。
趙太醫轉身要走,卻在門邊停住了腳步,回身對我道:“其實有一事娘娘誤會了。”
我問:“什么事?”
趙太醫輕輕道:“大公主并未交代過臣什么。”
我身子一顫,“什么?!”
不禁疑從心來。
我還未及問,趙太醫就好像知道我想問的是什么一樣,便道:“那次為娘娘診脈,臣一診便知娘娘喜脈,但隨后娘娘盯著臣,脈搏急促,跳動無力,浮而不沉,臣便窺得娘娘的一二心事才沒有當場戳穿。”
我問:“那后來你為什么也一樣沒有說?”
他道:“若是娘娘想說,又何必臣來開口,若是娘娘不想說,臣更無需多此一舉。”
我一笑,“趙太醫果然通透。”
他道:“并非臣是什么通透之人,而是太醫難當,紫禁城中各人都是七巧玲瓏心,臣若不讓自己機靈些,恐難以在紫禁城安身立命。”
趙太醫說完要走,我叫住她,想了想,小聲囑咐道:“有空還勞煩趙太醫多去永和宮看看姐姐。”
趙太醫只是盯著我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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