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貴妃也忍不住嘆氣,“皇上剛登基那會兒,本宮曾見過嫡福晉一面,那時嫡福晉葉赫那拉婉貞入宮謝恩,真真兒是個溫婉女子,雖說是老佛爺的親妹妹,但兩人人品卻完全不同,”說了一半,瑜貴妃淺淺潤了一口茶,才又繼續說,“那時皇上年幼,就被嫡福晉抱在懷里,嫡福晉自個兒又有了身孕,皇上被宮里嬤嬤抱走時,嫡福晉委實悲痛難當,哭得那叫一個戚風慘雨,就連本宮都有些于心不忍,可老佛爺偏只是面無表情地干看著,后來沒兩天就聽說了嫡福晉在府邸早產,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生息,據說后來嫡福晉身子也一直都不太好。”
子玉低一低眸,“其實,皇上也挺可憐的,從小就入宮登基遠離親生父母,一個人在這偌大的紫禁城中拼力沉浮。”
瑜貴妃道:“誰說不是呢!東太后在的時候還會不時照顧著皇上的三餐冷暖,待得東太后走后,皇上就更可憐了。”
榮壽公主不解問:“那個時候難道太妃們也都不管皇上嗎?”
瑜貴妃小聲道:“誰敢吶!諸位太妃們就是有心也無力啊!其實皇上剛進宮那會兒性子還是很活潑開朗的,人也長得可愛,但后來就這么被老佛爺苛待著,皇上就愈來愈寡言,小小年紀承受著不該承受的荊棘。”
榮壽公主笑,“而今皇上長得也好看啊!”說完,她伸手一戳我。
我心里自是同意這話,就也付之一笑。
但更多的是一種酸澀揪心。
我雖不能十分的感同身受,但也能料想到幾分載湉一路成長的不易。
話又說了半晌,大約她們也都看出我越來越心不在焉,很快就各自告辭了,待得人一走,我忙就披了袍子去了養心殿,外頭風雪更大了起來,漫天的鵝毛大雪簌簌飄落,不一會兒,我帽檐上一水的雪白兔毛就都被化雪浸得濕透。
養心殿中的銅絲火爐烤得焦炙,我入殿中,一步步走近載湉,終于能看清他的面色,蒼白中帶著一絲疲憊,見他如此,我心中倏而又疼又酸。
卻還是得先輕輕然跪在地上,隨即柔聲喚道:“皇上。”
載湉手里正批閱著奏折,聽及聲音,他身子猛然一震,手中提著的朱筆顯見的一抖,然后緩緩抬頭望住我,須臾,他反應過來,趕忙擲下筆,起身走過來一把扯起我,對我顫顫道:“來了。”
我回視著他,含淚點一點頭,笑道:“是。”
載湉微蹙著眉宇,神色里更添了幾分風霜,他猛地擁住我,動情之下雙手不覺使了力,勒得我肩膀稍許生痛,言語卻是悄然地,“這些日子你過得還好么?”
我抬眸望住他,又伸手撫一撫他的臉,這種感覺無比熟悉,正是我在禁足時日日無比期盼的,這不是夢,他是有溫度的載湉,沒有人會知道在禁足的這些日子里我有多少次午夜夢回見到兩人再見的溫暖情形,一驚醒卻發覺只是一場美夢的那種無邊失落感。
我見他也看著我,只稍點一點頭,隨后靜了一會兒,又輕聲道:“這話正是珍兒想要問皇上的。”
載湉的下巴輕輕頂在我的額上,良久的沉默后,載湉沉聲道:“朕,過得并不好。”
不知怎地,這句話竟讓我潸然淚下,蹙眉問:“皇上,皇上怎么會過得不好呢?”
載湉微微闔目,對我低聲道:“朕,很想你。”
我不住地流淚道:“珍兒也很思念皇上,”又道,“但珍兒卻不敢來見皇上,珍兒怕皇上還在生珍兒的氣,關于孩子那件事,珍兒真的不是有意要瞞著皇上的,珍兒真的是有自個兒不能言語的苦衷。”
載湉一直抱我在懷,靜靜不發一言,許久后,他才道:“朕剛得知時的確氣惱過你,可當朕見到你躺在床上虛弱的樣子,想起你被老佛爺杖責得奄奄一息的樣子,朕就又不忍心氣惱于你,后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輕輕一嘆,“其實,應該是朕不敢見你才是。”
我搖頭,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表述,說不怪,是假話,說怪,也是假話,只能是怪過,但“怪過”二字一說,載湉必然會更加自責內疚,我不要他自責內疚,況且我和載湉兩個人之間的糾葛又怎是“怪過”二字可以囊括的,我欠他的,他欠我的,早就理不清了。
載湉問我:“你心里怪朕嗎?”
我忙搖頭,“若是珍兒的心里怪皇上的話,珍兒今日就不會來,”過了一會兒,我又道,“珍兒見皇上的面色不好,皇上可是身子不適?”
載湉淡淡道:“朕無事,”過了一會兒,他又道,“你來就好了。”
我仰面道:“皇上,朝政固然重要,但是身子也很重要。”
載湉淺淺一嘆。
我繼續道:“珍兒知道在皇上心里朝政、天下、百姓是最重要的,但皇上可知道,在珍兒的心里皇上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千萬要保重,千萬不能有事。”
載湉一怔,隨即說道:“在朕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朝政,也并非天下、百姓,”我凝視著他,他接著道,“而只是那個‘一心人’罷了,”說著,他目光也凝在我面上,“朝政、天下是朕身為帝王避不開的責任,但珍兒你,卻是朕心中不可磨滅的誓言。”
載湉這話說得叫我心慌,我顫然試探問:“皇上,若是有一日珍兒真的躲不過一死,皇上不會做傻事的吧?”
載湉不消多想就篤定道:“朕會!”
我隨即從他懷中直起身子,掙眉道:“不行!珍兒不準!”
載湉睨著我問:“為什么?”
我回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皇上,皇上一定要答應珍兒,日后無論發生什么,皇上必要先保重自身。”
載湉不解,“為什么?”
我焦急,“皇上一定要答應珍兒!”
載湉雖不明所以,直直地盯著我打量了半晌,大約是為了安撫我,才勉強答應。
我輕蹙著眉道:“皇上是帝王,一言九鼎,說過的話就不能反悔。”
載湉未應,又重新攬我入懷,在我耳邊輕聲說:“什么反悔不反悔的,只要日后朕還有珍兒兩個都好好兒的,不就一切都好了。”
我清淺一笑,因為深知歷史的殘酷,所以就更深知載湉這話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小聲道:“萬一呢?”
載湉的唇伴著熱熱的鼻息在我耳畔上下吻動著,低低道:“放寬心就是,朕和珍兒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載湉,你難道不知道來日是最不可期的么?
我“嗯”一聲,緩緩闔上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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