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時錦并沒轉頭看他,冷冷的續道:“該處是一青金石礦,二十年前,吏部尚書陳識務,為獨霸礦藏,竟屠盡青石村老少一百二十余人,且長達二十年私采此礦,礦工死去無數,尸骨可檢出者亦逾百人,不可檢者猶多不勝數,白骨成堆,宛如人間地獄,臣實難想像,世間竟有如此慘烈之事,竟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而此人,竟竊居如此高位,位列朝班……天理何存!?”
唐時錦雙手交上了奏折:“殿下,白骨俱已勘驗,抓獲之人也已經招認,此事確鑿無疑,還請殿下速斬此獠,正我大慶朝綱,以慰這一干無辜之人在天之靈。”
炎柏葳接過了折子,飛快的掃了一遍,然后把折子一合,直接道:“來人!拿下!”
陳識務面如死灰,居然一聲沒吭,也沒有辯解。№Ⅰ№Ⅰ
羽林軍飛也似的沖進來,把他押下。
炎柏葳又道:“錦兒。”
唐時錦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炎柏葳道:“陳識務押回你那審問,你叫緝事衛將陳家之人,全部緝捕歸案,繼續追查陳家所犯不法之事。”
唐時錦道:“臣遵旨。”
炎柏葳又道:“三法司。”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齊齊上前應諾,炎柏葳又道:“桃陟峰、陳劍儒、王恂實。”
三人亦上前應諾。
炎柏葳道:“諸卿隨孤前去。余下諸位若有急務,且報與相爺處置。退朝!”
這會兒,陳府。
陳強還在做著寫篇文章翻身的美夢。№Ⅰ№Ⅰ
自從桃成蹊再次露面,他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以前還有三五好友,偶爾相約,現在,幾乎沒人敢接他的帖子了。
他起初的確是愧疚的,但漸漸的,又有些不忿了。
他始終覺得,他是被迫的,這個世上誰不怕死?他受汪直脅迫,寫了那信,這非他本意,為何要這么不依不饒?
所以他在想,他要寫文自證,坦露心聲,若是再有人指責他,他就找幾個人把他抓了,試試看他是不是真敢直面生死!
可是想法雖好,文章……卻是寫了撕,撕了寫,始終寫不出來。
正在絞盡腦汁的寫著,外頭忽然喧嘩起來,好一會兒都沒消停。
陳強煩了,推開門大叫道:“鬧騰什么呢!不知道少爺我在寫文章嗎?打斷了我的文思,你們擔待的起嗎……”他臉色猛的一變,就見數人沖了進來,飛也似的把他反剪了手。№Ⅰ№Ⅰ
余知非冷笑道:“那還真是抱歉了,那就請陳二少,去詔獄里慢慢寫吧!”
陳強慌了,急道:“出了什么事!我爹呢!”
余知非理都不理,陳強被扯了出來,一見連老夫人和夫人都捆的嚴嚴實實,扔在地上,當時就是心頭一涼,整個人癱在了地上。
完了,一定是大罪,而且是查實了無法翻身的大罪!否則的話,不會是這種做派!
但不管他們怎么想,仍舊被拖進了詔獄。
另有二百錦衣衛,連夜出城,去緝捕陳識務的長子陳康。
這一著聲勢極大,緝事衛一路押解也十分粗魯,不少品級不夠上朝的人,向旁人打聽,翰林院的人,也都圍著湯蓮生打聽,但湯蓮生本來就不知道,而且他不是總緝事廠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說啊!№Ⅰ№Ⅰ
桃成蹊是跟唐時錦一起回來的。
他如今沒有官職,又是個文人,唐時錦只是想讓他多看看“國事”,并不是要他做什么,所以回來的時候,就直接把他帶了回來。
桃成蹊回來之后,提了筆一氣呵成,寫了一首長詩。
曾思故回來見了,本來只是瞥上一眼,然后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看了很久很久。
這是一首不能用“好”來形容的詩。
這詩中強烈的情緒,便如同戰鼓狂擂,亦如同驚雷炸響,瘋狂襲來……好像一把把你拉入了那個場景,讓你親眼見到了當時屠村時的慘烈,耳邊響著凄厲的哀嚎,眼前的人一個個倒下,“我”拼命拼命的想要沖上前阻止,當一次次穿過時,才明白早已經晚了……№Ⅰ№Ⅰ
二十年前血染黃土,二十年后白骨成堆,畫上一抹青藍色,好不燦爛瑰麗,可一眼望去竟全是血腥,數不清的人命在那里,讓人想要發誓,此生再不繪山水……
于是當其它人問起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時候,曾思故把這首詩拿了過去,長嘆道:“便在詩中了。”
看到的人,無不沉默。
但這首詩,仍舊以瘟疫一般的速度,迅速的流傳起來。
唐時錦看到之后,只覺得心都被揪的疼了起來,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拍在桌上,接連三回,才能看完。
從國事上來說,讓桃成蹊去,絕對是最最最英明的決定,因為他真的能以手中之筆,叫人“感同身受”、“有如目見”,甚至可以說超過親眼所見。№Ⅰ№Ⅰ
但是她又在想,見這么多的黑暗面,對他自己,又是不是好事呢?
她兩輩子做事,沒這么糾結過。
她過去看了看桃成蹊,桃成蹊整個狀態,看上去……就像一個正在振臂高呼的勇士。
只看了一眼,她的心,就咣的一下落了回去。
好吧,這是最后一回了,以后她真的再也不會小看她的六哥了,她想做些什么,難道他就不想嗎?他堂堂男兒,難道會不想報效國家,為國為民,千古流芳?
十余日后,炎柏葳一行人才返回京城。
青石村老小,俱將其葬于陽宅之下,并將村落封閉,辦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法會,以慰亡靈。
而礦坑中的人,因白骨大多無法辯別,只能將其合葬,同樣為其做法會祈福。
僥幸活下來的礦工們,全部消了奴籍,建善堂,請大夫為其醫治,醫藥全免直到治愈,治愈之后,每人可領五十兩安家銀子,及各地自擇兩畝上田。
這部分銀錢,全都從陳府抄家之后的收入中出。
一干涉事人犯,俱押回都城受審。
同時特命將桃成蹊書此詩文,刻碑于此,記載此事,以警世人。
回來之后,又在元盛帝處領了特旨,因惜其才,特設“正聽使”一員,正四品,命桃成蹊擔任,專為總緝事廠及三法司等處之大事要事,擅文以正視聽,平素可便宜行事。
這叫什么?這叫師出有名!這叫奉旨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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