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叫炎柏葳恍惚了一下。
這里是……章州擎天莊??
那一日,錦兒決絕離開茂州,他拼命拼命的找她,天南地北的找她,一直到,終于在擎天莊見到了她。
戚曜靈與花晟林聯手齊攻,而他步步后退……唐時錦換好衣服出來,在門前靜靜的站了許久。
他那個時候,想看她,卻又怕看她,有一肚子話想說,卻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
可是此時此刻,
他第一次看清了她的神情。
她正靜靜的看著“炎柏葳”,雙眼亮的驚人,神情復雜,卻又極其冷靜。
炎柏葳不知怎么的,就明白了她那時的心境。
她正近乎殘忍的,稱量他在她心里的份量。
就好像拿一把刀捅自己,一寸、一寸、一寸的捅,每用一次力,都會冷冷的問自己:
可以嗎,唐時錦?
能忍受嗎?唐時錦?
一直到刀捅到沒柄,她也得到了答案,冷靜的對自己點點頭。
對的,我可以,我當然可以。
下一刻,她冷冷的道:“炎柏葳。”
炎柏葳聽到自己低聲應了一聲。
唐時錦平平淡淡的道:“你我相識三年,我自認并不虧欠于你,這話你可認??”
炎柏葳低聲道:“錦兒救我多次,待我情深義重,恩重如山……錦兒從不欠我,是我欠錦兒的,全都是我欠錦兒的……錦兒……”
“好,”唐時錦冷冷的打斷了他:“既然你認這個救命之恩,那么,我如今要討還這個救命之恩!我的要求就是,自此之后,你不要再來找我!你我從此便是陌生人,不論在什么地方碰到,你都不要試圖與我交談,有多遠滾多遠!”
炎柏葳低聲求道:“錦兒,對不起,全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
唐時錦再一次淡聲打斷:“不用廢話!我懶的聽。不是什么事情都配被原諒的,你不配。你懂也好不懂也好,真也好假也好,沒有人有義務一輩子忍受你,我也沒有。總之,按我說的做,我不想再看到你,每一次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自己犯的蠢,這很煩。”
炎柏葳哽咽道:“錦兒……”
唐時錦冷冷道:“我不想聽!就這樣。靈兒送客!”她轉身就進去了。
戚曜靈上前一步,“請吧!”
炎柏葳站著不動,戚曜靈呵笑道:“怎么著?要逼著我師父再燒一處被你站臟了的地方?”
花晟林也道:“遲來的情誼比草都賤,趕緊滾吧!我師父沒見你之前高高興興的,看見你就糟心!”
“你活不下去,還可以去死啊……”
“要論起救命之恩,你死了都不夠,起碼得死個兩三回吧?”
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炎柏葳猛然醒了過來,整個人仍舊陷在那種巨大的悲慟之中,久久無法回神。
好一會兒,他才緩緩的坐正。
孔非孔上來換了一杯茶,炎柏葳摩挲著手把件,低聲道:“我睡了多久?”
孔非孔愣了愣才道:“皇上出神約摸有半刻鐘。”
才半刻鐘……
炎柏葳又長吸了一口氣。
唐時錦聰明絕頂,但對自己人從不算計,對于重逢,她早有預料,可對于重逢之后要說什么,卻未曾在心中預演。
一念之間,就是天差地遠。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在那一刻,或者說在她燒鯉園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決定了,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炎柏葳又出神半晌,才低聲道:“找個錦囊,把這個好生收起來。”
孔非孔雙手接過了那個一念之間:“是。”
炎柏葳道:“把成蹊給朕叫來。”
于是大晚上的,又把桃成蹊叫了來,炎柏葳正在批奏折,桃成蹊極其敷衍的行了個禮,也不用他叫起,就在旁邊坐下了:“別跟我說你媳婦,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炎柏葳道:“要你何用?”
“呵,”桃成蹊道:“我是慶王爺的筆桿子,為她發聲吶喊,你覺得我有用沒用沒事兒,她覺得我有用就行了。”
炎柏葳道:“與你聊聊你的頂頭上司,也方便你不會被辜生,某生所取代,不是很好?”
桃六郎呵呵一笑,不屑的道:“能取代我的人,前無古人,后也不會有來者,我就是這么獨一無二無可替代。”
無可替代什么的……錦臨大帝莫名其妙的被刺激到了。
他把起居郎趕出去,又把孔非孔也趕出去,站起來道:“你過來幫我批會兒奏折。”
桃成蹊:“……??你說什么??”
他都無語了:“大慶朝是沒有御史了嗎?要是真沒御史了,你說一聲,我也不是不可以兼顧一下……或者我寫一封信給我爹,包管他能從早上罵到晚上……”
炎柏葳直接伸手提住他衣服,把他提了過來,墩到椅子上:“你快點兒,我沒心情批。”
桃成蹊道:“你是蠻人嗎?”
他把筆塞到他手里,桃成蹊皺眉看他。
這事兒叫旁人知道當然不行,觸柱的文臣估計不止十個八個。
但這會兒屋里也沒別人,桃成蹊模仿他筆跡還是不會有問題的……而且關鍵是,桃六郎是個好奇寶寶,好奇心巨旺盛,抱著“看看下頭的奏折什么樣兒”的心情,就翻開看了看。
如今奏折按著之前唐時錦的建議,是分級的,請安折子是單列的,奏事的也都按輕重緩急分了。
桃成蹊先看了看他之前的批的,還挺慎重的在紙上試了試筆跡,然后才翻開奏折,給他批了兩個。
炎柏葳坐到他剛才坐的位置,喝了半盞茶,才道:“成蹊,你說錦兒是個什么樣的人?”
桃成蹊沒理他,很認真的批完了手上的奏折,才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說真的,當年你們決裂的時候,我從不認為你們還能復合。”
炎柏葳道:“為什么?”
“你說為什么?”桃成蹊挑了挑眉:“張居正王慎行是什么樣的人?一個旗幟鮮明,一個八面玲瓏,但是兩人共同的特點就是,有本事,有底線,一心在仕途,絕不會為愛情要死要活……甚至對這樣的人有些不以為然。”
他看了他一眼:“錦兒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你說,她為什么要回頭?”
炎柏葳沉默良久。
確實。
唐時錦為人極為公私分明、對事業的態度認真之極,她從不是一個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人,她從不相信世上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對于那種被感情左右的人,內心是隱隱有一些不以為然的。
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說過“人生若只如初見”,她從未相信兩人會走到最后,她從一開始就認為他這邊會“變卻故人心”。
如果兩人真的就此分道揚鑣,她仍舊會青云直上,赫赫揚揚,也許風光更勝今日。
所以,她為什么會選擇原諒他呢?
純粹是為了他,因為炎柏葳真的“沒她不行。”
唐時錦對自己人的容忍度是非常非常高的,她對愛情并不如何看重,但既然他沒她不行,所以到最后,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就索性原諒了他。
很平靜、很直男、很唐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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