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閣
暮雨乍歇,掀開轎簾迎面便是沁骨寒氣,她歪頭看了眼花樓招牌,終是又來了這里。
“初兒姑娘,請。”
她微微頜首,垂眸朝閣內走去,卻靈敏聽到了“清芝”二字,再接著便是男聲爭吵。
好奇回眸,果然轎子對過落了幾個人影。
打手攔著此人不得入內,她挑眉一看鬧事之人。
竟是——楊書問。
“我有事要找清芝,你們快讓我進去!”
“哼,快走吧,今個來這的都是城中貴人,別在這礙眼了!”
“我與清芝兩情相悅,是嬤嬤都知道的事,你們憑什么攔我?”
“嘿,你這書生,身板不壯口氣挺橫,老’子管你是誰,今個沒有拜帖,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不想挨打就趕緊’滾!”
“初兒姑娘?”轎夫見女子愣怔,催促道。
“進去吧。”她掖好裹風的袖口,淡淡開口。
每一步邁得輕盈從容,雖未回頭,可仿若楊書問沮喪面容近在眼前。
“活該。”
輕飄二字,卷進閣內嘈雜聲中,細針落海,不尋蹤影。
一樓已是座無虛席,落座者皆是貴人子弟,她心下一沉,望向轎夫。
“這,這清芝姑娘臨時有事讓小的去辦,因此……接您時便有些晚了,幸而賽宴還未開始。”轎夫滿臉愧色解釋,他這一路緊忙回趕,便是怕誤了正事。
“不怪你。”
隱在面紗下的臉龐劃過一抹輕嘲,便不顧轎夫驚訝,徑自迎著眾人目光朝內走去。
這身霜色銀線萬花紗裙,雖素色淡雅了些,可在這千燈高懸的大廳下,似是煙花遇暗,活魚入水,整件衣裳發出繽紛流螢銀光,裹著柳腰,遙遙一看,甚是不俗。
司空瑤挑衣服的眼光,竟這般好。
秋水琴女自該穿得清致淡雅些,方配得上絕音琴技。
不說掩紗下的面容清麗動人,就這身銀衣也能招不少眼珠子。
應織初不意眾人目光,四處打量丫鬟何在,她得先尋到琴才是,既是被迫晚來,想必鳳弦琴已是先送到了。
貴族公子因著她的出現紛紛亮眼,好奇張望,甚至議論紛紛。
“這姑娘是誰,我怎么從未見過?”
“聽說嬤嬤請了離國樂師參賽,莫非正是此姑娘?”
“離國女子竟這般不俗?!一個小小樂師便是絕色,那離國的弦月公主豈不是貌比天仙!”
“姑娘,我家公子有請。”
爽朗高聲混在嘈雜中,分外清晰,討論聲漸漸微弱。
應織初疑惑看向來人,是個年輕仆從,臉上掛著招人喜愛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忍拒絕。
“姑娘,請隨我來。”
她遲疑著,順著仆從目光瞥向二樓某個懸掛流光珠簾的雅室,未能看清是何人在內。
“抱歉,我是來參賽的,我還要找我的琴。”
她斷續解釋,平生最不知如何對待笑臉相迎之人。
仆從笑容可掬,“此等小事您交給小的辦就是了,醉詞曲晏快開賽了,嬤嬤琴娘都擱后面準備呢,小的恰好與她們眼熟,能混進去替姑娘找找,不然姑娘自己怕是要手忙腳亂了。”
“多謝你。”覺得仆從所說有理,她不好再做推卻,隨著他的指引,來到了二樓雅間。
金甲子弟,剛隨意一瞥,她便認出了好些兒時熟人,幸有面紗遮掩,不然她怕是更加無措。
心里開解自己,應對一個陌生公子,總比應對一群可能認出自己的熟人要好得多。
一排雅間皆懸了珠簾,珠簾色彩卻各不相同。
正中觀看絕佳的位置,懸了副水色流光珠簾,一眼望去甚是亮目清新。
仆從默等她挑開簾子,她心里記掛著鳳弦琴,沖仆從吩咐。
“我的琴盒是個暗紫色的,你莫要認錯了。”
“小的眼亮著呢,姑娘放心。”
“嗯。”不疑有他,她挑簾入內。
雅間布局清雅,小幾蒲團皆是竹色,與男子穿的淡綠錦袍融為一體。
他單手支頤,瞥了眼她束緊的腰身,涼涼開口。
“坐。”
面紗微微鼓起小的褶皺,是她慌亂下的急促呼吸。
偏偏小時會演戲,因此眉眼如常,左腳微移想扭身離開,卻逼著自己鎮定身子,坐在蒲團上。
她裹好匆忙下露出的皓腕,感知到男子如刺目光射’來。
“公子好”她先聲打招呼,心里渴求他未能認出自己。
戚涼爭將幾上冷落多時的清酒推到她指間,“喝了。”
她掩著面紗,只得眼中充滿疑惑,“為什么?”
“你不喝酒,進來做什么?”
寒涼音調露出微微怒意。
他莫不是把她當做秋水閣陪’酒女子?
她配合愣住,心里腹誹:這態度前后懸差也太大了!
不是吧……?
戚涼爭對待女子與男子竟這般不同嗎?
“我今日患了咳疾,不易飲酒。”她眨眼編個謊話,再帶上一絲不舍目光,作出極度想喝卻喝不到嘴的惋惜表情。
“嘁——”
戚涼爭不屑揭破,微微闔目養神。
她偷松了口氣,側眸小心打量他,才覺他今個穿得與往日不同,少了些陰摯,多了些鮮活氣,亮眼俊秀。
果然,世間男人皆愛尋覓知音。
連戚涼爭這樣的冰塊,也不能免俗。
“嘩啦”
珠簾輕響,仆從托著琴盒,笑瞇瞇道:“姑娘快看看,小的沒找錯吧。”
“就是它,多謝了。”
仆從不敢勞她,親自將其放在幾上,又和煦一笑,彎身退出。
前后,并未亂看室內一眼。
應織初打開琴盒,秀眉舒展,此琴正是在司空家看的那柄,她觀了下琴身,見未有磕碰,心下漸漸滿意。
“做的還真像。”
涼涼嗤笑從耳旁飄來,她眸中倉促疑惑。
“公子,是何意?”不解問道,心下莫名一慌。
“你不會……是想用這個贗品參賽吧?”
他提了興趣,挑著劍眉觀她。
應織初驚得呆住,他在說什么!
贗……品,此琴居然是贗品?
手指在琴盒不經意落下劃痕,她微提嗓子辯解,“不可能!”
驚慌隨之呼散,再眨眼,便有些悔了。
司空瑤的清高神態映入腦海,她詫異搖頭。
滿眼復雜地望向此琴,輕問道:“公子怎知這琴是假的?”
她知道自己在問廢話,但是她只能這么問。
她總不能告訴他,我就是那個三更半夜去你家偷琴沒偷著,還佘了你一千兩藥錢的男’寵?
他嫌棄地瞥了眼琴,并未伸手去觸碰,“外面鍍的這層朱砂,還未有半月,此琴是近半年臨時打造出來的。”
她聞言離近去嗅,果然琴身有微微異味,只是被琴盒熏的香氣掩飾過去,若不細察不易發覺。
心下有了答案,唇角微揚,軟語解釋。
“公子看錯了,此琴并不是贗品。”
戚涼爭見她不肯承認,好笑出聲,“哦?你有何證據說這不是贗品。”
“我乃離國樂師,曾有幸在宮中演奏雅樂,小小丑技入吾皇青眼,他便以此琴相贈于我,適才公子所言并不做真,皆是因著燈火幽暗,公子……看走眼了。”
她含笑看他,將最后一句說得貼心小聲,生怕拂了他的面子。
指尖攏開垂在小幾上,仿若渾身鎮定自若,心下卻四機起伏。
唯愿,搬出離國皇上這座靠山,戚涼爭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不知司空瑤此舉為何意,但她已無路可選,必須與之強辯。
他靜靜待她說完,傾身湊近她,薄唇輕笑,“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在我面前提離國皇帝,你是想死嗎?”
她側身幾寸,含糊道:“我不解公子何意,公子恐是吃多了酒,不宜多留此……”
修長手指捏住她下頜,待她吃痛出聲,才陰涼開口,“你可知我手中的鳳弦琴是何人相贈?”
“……”他指尖微微用力,她便出不得聲,被迫聽他說完。
“便是離國的弦樂公主所贈,因此……你的樂師身份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
說完便松開她,掏出帕子惱怒擦手。
本是隔著面紗要挾,他還這般動作,果然是嫌棄她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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