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像打翻了陳酒,半點不是滋味。
再抬眸,只見戚涼爭打了個響指,便有小廝隨即勾起了珠簾。
遮目物一去,樓下賽宴歡鬧,收入眼中。
她輕瞥了幾瞬,便見高臺上已擺滿了各種名酒飲杯,小小銀盅拇指般大,百杯羅列在案臺上。
這第一場醉賽,便是由諸琴娘品鑒名酒。
公子好詩,無酒不歡。
秋水閣做著天下公子,貴臣的生意,自要投其所好。
執杯,品鑒,酒量,便是琴娘要考的第一環節。
金甲城內名店名酒數不勝數,再加上貴族子弟又提供了些別國名酒做賽品,以考諸位琴娘對酒見識是否廣博,今晚,想來定是玩得新奇盡興。
此賽,不止猜酒名,還要飲百杯。
不醉者,方可參加第二場詞晏。
“為什么要偷鳳弦琴?”陰涼質問,打斷她的思緒。
不回眸,也知男子臉色有多難看。
“戚大人,可是要在這兒提前問了口供?然后,待到賽宴結束,押我回去時,便可為我多添個罪名?我偷琴,自然是為了參加醉詞曲晏。”
“我抓人,還需要罪名嗎?”他挑了句不順耳的話,問道。
雅室位置選得太好,樓下繁華喜色皆聞見于她四周,可她仍是渾身布滿冷意。
她撇下賽宴不再去看,滿臉無所謂道。
“你識破我的身份,是要殺我嗎?”
“我若想殺你,那晚在戚府你便已死了。”
“可你,沒想放我走,對吧?”
“你以為我放你走,你便安然無恙?”
“也對,想殺我的人大有人在,又何勞大人臟手,大人只需坐收漁利便可。”
“你身上背負梁家血仇,亦背負梁家秘密,想利用你,殺你的人不計其數…
你若跟我走,我尚可保你一命。”
貝齒咬’唇,她自是不信男子所言,垂落的手深深攥緊,腦海里的那幕場景又淋漓一遍。
兩年前的七夕夜,終究成了她永遠爬不過去的噩夢,而最喜愛的七夕日,終成了她口里的永不在提。
他打翻她許愿的花燈。
父母安平,自己心事如意……
種種好夢,被他親手打破,她怎能不恨他?
若不是那夜他出現在河岸邊,出現在梁府內,她還會是那個鬧人的梁家小姐,還會是父母膝下不省心的孩子。
他害得她無父母,無家歸,零丁漂泊于世,她怎能不恨?
“我若不跟你走呢?”她帶著一絲無奈,輕問。
戚涼爭點漆眸子一瞇,滿是不屑,“你真以為靠你自己三兩末技,便能替梁家報仇?若真做著這樣的白日夢,我今日便告訴你,大可不必。”
“我不信你,是不會跟你走的。而你,也莫想在眾目睽睽下殺我,我如今身份是離國樂師,哪怕名不見經傳,只是一只螻蟻罷了,但!你若動手,想陷害你的人便會借此事大做文章,到那時俞離兩國的和親……”
她沒說完,瞧著他眸光晦暗,一時拿不準他心思。
戚涼爭面上無懼,只輕嘖兩聲。
她松口氣,委婉同他商量,“我只是個孤女,連個棋子都算不上,大人不必在我身上枉費心機……”
勸詞說了四五句,戚涼爭只做沉默狀,唯有唇角勾的那抹冷笑,久不散去。
“大人不作聲,我便當大人答應了。”
她說罷起身,沖戚涼爭執女子禮,完后輕輕退出雅室。
他陰著臉看她,直到銀裙消散在樓梯拐角,亦未阻攔。
從二樓雅室出來,應織初莫名松了口氣,才恍覺手心浸濕了汗。
琴娘們在高臺上比的盡興歡暢,臺下敗聲泣語。
她微微皺眉,尋了角落里的空座坐下。
酒宴已舉行了大半,醉暈的琴娘被服侍丫鬟攙著送回閨房,能聽見細細嗚咽聲。
而有的,命則好點,被達官貴人相中,今晚相’約一場巫’山云’雨,得手了亦能哄個小妾做。
奢’靡’之氣覆掩了整個大廳,窈窕女兒染了醉態,甚是迷亂男子之眼。
她手撐下頜,閉目養神,靜靜等著酒宴結束。
果不其多久,高臺便傳來撤桌搬酒壇的聲音。
她瞄了一眼,見臺上所剩琴娘只寥寥十人。
細細去尋,便瞧見了清芝撫著額頭,一臉不悅地邁下高臺。
她似是飲多了酒,蓮步微晃,如荷花搖擺,引得諸位公子心馳神往。
她本就生得嫵媚之極,偏偏今個挑了一身桃色百蝶拖地裙,襯得模樣更為清艷驚人,柔美身段甚是奪目。
似感知了應織初的目光,清芝不偏不倚地瞧過來。
她眼里未有愣怔,只是攢出一抹得意,片息間,尋覓不見。
應織初裝作若無其事地避開目光,心生一股不好預感,按理說她與清芝從未見過面,為何清芝會留意到自己,甚至滿是敵意,難道她把持著離國樂師身份的自己亦當做對手嗎?
可司空瑤已然答應嬤嬤,不碰秋水花魁,就算自己一首白首約彈得滿場喝彩,也只能落個清吟的名次罷了,清芝為何多此一舉呢?
她只當自己多心了,掃著四處走散的琴娘,細細尋著綠姝的身影。
為何半響找不見她……
應織初還記得她信誓旦旦要爭秋水花魁的模樣,為了今天,她曾獨約戚涼爭借鳳弦琴,還跑到戚府求戚大公子收她做妾……
按理說,她的出場動靜要比清芝大很多才是,可是滿場望去,哪有那姑娘身影。
輕嘆一聲,垂眸理了理衣裙,慢慢挨到第二場詞晏結束。
詞晏,顧名思義,比得自然是肚里墨水。
填詞作曲,亦是貴族喜愛之一。
秋水閣相來奉為知音閣。
對于文詞賞析,嬤嬤往日里定是下足了功夫,雇了名師教導琴娘們,才使得今晚諸位貴人贊嘆不已。
她略有興致地瞅著她們比完,心里亦是佩服。
雖挑了些情詩愁詞,但琴娘們學問見識已是賽過普通閨閣女子。
擔一個“才女”名聲,本不為過。
終是到了第三場的曲晏。
她微微調整坐姿,望向高臺上。
第二場的詞晏比完,只剩三人。
清芝自然在內,還有兩個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姑娘。
應織初只靜靜觀她們出場順序,本是一紫衣女子首位登臺,卻見一小丫鬟在她身旁耳語兩句,幾息后調換了清芝登臺。
應織初歪頭,便覺那小丫鬟有些眼熟,一時想不起來。
直到秋水閣將古琴擺放好在琴案上,案角垂下了銀白琴穗,應織初才恍覺一驚。
那琴——是鳳弦琴!!
她登時看向那丫鬟,認出她便是去二樓雅室抱走琴盒之人。
莫非,她偷了鳳弦琴,來參加這場醉詞曲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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