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月,暗空長眠。
梁貞抱腿坐在房檐上,觀著遠處看不清的層層疊山,靜默不語。
不知吹了多久的涼風,才聽到了窸窣動靜。
一件薄披風搭在她肩上,將她嬌小的身影遮住,而后余光中垂下一身影,坐在她一旁。
“我小的時候很少出門的,都不知山間的月色這么好看。”她看著那快要垂下的夜穹,語氣有些歡快。
明明哭紅的小臉,此時卻掛上了笑。
“哪里好看?!”男子不合時宜,頂上一句。
女子也不惱,輕哼一聲。
他便收回看她的目光,看向了同個遠處。
等了許久,二人皆是默然。
梁貞便轉頭看他,一身黑衣的他坐姿懶散,眉眼卻是少年清朗,有著傲氣與矜貴。
“戚涼爭,你怎么不問我白天去哪了?”她主動開口,歪頭道。
少年這才冷冷掃她一眼,目光移到她抱腿的小手,“你洗手了么?”
“啊,什么呀?”
“沒洗快去洗,臟死了。”
“你胡說什么呢,我手明明很干凈吶!”她攏開十指對準月色,銀光順著指縫落她眼間,滿是不解男子之意。
他望向那伸開的小手,青蔥玉指,可愛又好看。
越看越心煩。
便側眸,移向別處。
“丑死了。”
他評價一句,便等著她懟回來。
可等了一會兒,少女只是小聲嗯了下。
“哦,知道了。”
她攏緊披風,慢慢道:“白天,姚莊主帶我去見了父親,他……好像很不想見我的樣子。”
男子不語,只看著遠處月色。
梁貞吸吸鼻子,繼續說:“我總是惹他生氣,小時候便如此。沒想到長大了,還是沒什么長進。戚涼爭,你說我是不是很笨?”
“他不喜歡你,跟你笨有關系么?”
少女面色微變,淺笑一聲,“不知道欸,可能有關系吧。”
說完后,她移動著身子,點點蹭到了少年身旁。
戚涼爭斜眸看她,見女子沖著自己憨笑。
“我冷,你幫我暖暖。”
男子垂眸,輕呼一聲,將她攬過,讓她躺在自己腿上。
而后長指撫過她冰涼臉龐,問道:“今夜你倒是不怕我了。”
“我從來都不怕你,只不過裝作怕你。”她將臉貼近他小腹處,眸中閃過清光。
“哼,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最善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不然呢,我若照著本性而活,早被吊到房梁上打了呢,你不知道,我生母是個舞姬,出身很是低賤的,他們都說她各種不好……平日里,最怕我有一點點像她的地方就學壞了,可偏偏我長得很像她。”
她說完揚起臉,是個沒辦法的笑。
戚涼爭亦垂眸看她,嘴角勾起,臉上冰色漸緩。
“哦,是么?”
“嗯。”她點點頭,眸中笑意變苦,“你知道么,我沒有羨慕過那些小千金們有漂亮衣裙,也沒羨慕她們生得好看,更沒羨慕過她們出身高貴有著美滿姻緣,我只羨慕……她們有個疼愛自己,可以舉高高玩的父親,真的特別羨慕。”
“這個……倒是不難。”男子攏著她發絲,繼續道,“你若不介意,可以喊我做爹,我亦可以舉起你來。”
“你做夢呢!”她抬手捶在他心口,氣急敗壞道。
“我說真的。反正我也沒爹沒娘,收你做女兒誰會有意見?”
“戚國舅不是你爹爹么?”她故意問道。
戚涼爭低頭,挨近她臉龐,“那我們便去懷云,那里好像也有你個爹呢。”
她看著少年貼近的眉眼還有薄唇,微抬下巴,輕輕貼了上去。
霎時間,萬千星辰閃輝,冷風拂起。
戚涼爭顫著眉毛,卻乖乖不動。
待到那溫軟離開,他才回過神來。
“你輕薄我?”他語氣中滿是不信。
女子認真抬頭,“不是輕薄,是約定。我們說好了,一塊去懷云的。”
“嗯,好,我答應你,此事一了,便帶你離開這里。”男子攏緊她,許諾道。
梁貞淡淡看他,“戚涼爭,你信我么?”
“……信吧。雖然你總是坑我,但是我甘愿被你坑。”
她慢慢轉頭,將臉蛋埋進他身體中,小聲又誠懇,
“戚涼爭,你信我。”
小聲呢喃了幾句,他也聽不太清,便感受著女子腦袋越來越沉。
果然沒有一盞茶,她便又睡了過去。
將她抱到懷里,看著那遠處泛黑山色。
“我信你,不論你怎么選,我都信你。”
“姑娘,我們為什么要去幫忙啊,那個青慕雖然長得好看點,但是你總湊近他,不怕大人吃醋呀?”雪雙拉著梁貞衣袖,甚是抗拒。
梁貞提著裙子邁進青慕所在的院落門檻。
“我聽說,他要在這里苦練琴藝甚至是各種諂媚討好的藝能長達數月之久呢,若學不會練不好,便要將他扔到山間喂狼,你不覺得那樣有點可憐么?”
“啊?你是說狼可憐么?也對哦,他瘦成那樣,估計也有不了幾兩肉,狼吃他是有些可憐。”雪雙一本正經地皺眉。
“雪雙!”梁貞嬌嗔瞪她。
雪雙便是敗下陣來,“好了好了,姑娘說啥就是啥,我去還不成么!”
“嗯,走吧。”
“唉,本以為這次出差能多睡幾個回籠覺的,沒想到還當上老師了。”
雪雙抱怨著跟上梁貞,待到兩人來到青慕修練的琴房時,正見他與一男子相互擁抱。
“你們?”雪雙驚得捂嘴,而后趕忙捂上梁貞眼睛,“姑娘別看。”
被她這么一呵,白衣男子立時推開站不穩的青慕,眼睜看后者倒在地上,也沒上去攙扶。
“你們怎么來了?他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怕他摔倒了,便扶了扶他。”姚瑜別扭開口。
說完,便是一片冷尬。
因這青慕,此時便摔在地上。
梁貞推掉雪雙的手,看了看兩位男子微亂的衣袍和發束,默默咽下口水,解圍道:“哦,我聽說青慕最近在學宮廷儀禮,喏,我便為他找了個極好的老師。”
她指著一旁看戲的雪雙。
“她?”
“她?”
兩位男子皆是同聲質疑。
“是呀,雪雙自幼長在戚太后身邊,教習規矩禮儀,沒有人比她更精通了。”
畢竟她曾經伺候的,可是全天下最難伺候的尊貴之人。
“少廢話,用不用吧,不用的話,我跟我家姑娘便打道回府,你們也好……繼續,繼續。”雪雙壞笑道。
梁貞輕咳兩聲,白她一眼,后者才有所收斂地吐吐舌頭。
姚瑜看了眼青慕,道:“既然如此,你便跟著雪雙姑娘好好學,梁貞,你隨我出來。”
“哦。”梁貞點頭,走前又道,“你好好教呀,不許上手的。”
“我保證,絕不傷手。”雪雙豎起三指,鄭重其事道。
梁貞沒聽出她話的迷藏,便點頭追上屋外的姚瑜。
姚瑜尋了棵遮陰的大樹,背手等她走近。
“你有什么事么?我還是想回屋盯著雪雙,不然她微微用力,青慕個文弱男子真吃不消。”
“……你昨晚睡得好么?”姚瑜看著她蒼白面色,問道。
“挺好的,屋內的安眠香是你送來的吧,很管用呢,姚瑜,謝謝你了。”
“嗯,你我……不必如此見外。”姚瑜看著她,“反正,我們早晚是要結成……”
他話未說完,屋內便響起震耳欲聾的殺豬叫聲。
啊————
“我去看看。”梁貞急急道,便朝屋內沖去。
“哎,你……”姚瑜伸手抓空,看著她背影越來越遠。
“發生什么事了?”梁貞推開房門,道。
她垂眸一掃,瞳孔驀地瞪大,只見雪雙抄手站在一側得意發笑,而青慕跪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左腿哀嚎不止。
“我的腿、腿、腿疼死了!你這個潑、婦!”
“你再說一遍我聽聽?”雪雙瞇眼威脅。
青慕咬牙切齒地看她,卻猶豫著不敢再說。
“雪雙!我說過了,你不許上手的,你怎么不聽話!”
“姑娘,冤枉呀。”雪雙舉起兩個白凈的爪子,自我洗白,“我沒傷手的,我傷的是腿,我也沒上手的,我上的是腳!”
“你!你還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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