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幾天?
前天魏先生第一次來“時鮮”,今天上午第二次來,統共三天。
徐慨派人將那魏先生翻了個底朝天,不僅查了在北京城的前世今生,還查到了徽州老家去...
含釧轉過頭來,看徐慨的目光閃閃亮亮的,抿了抿唇卻什么也沒說。
徐慨見含釧總算是站住了,方紓出一口大氣,這才開口輕聲解釋,“...我將才壓根不是瞧不起你的意思,也從未覺得那些個官宦小姐、世家姑娘比你好在何處。”
一陣風吹過,吹得木架子上的柿子四下搖晃,吹得不被豐碩果實拖拽的柿子樹輕松搖曳,吹得含釧...
吹得含釧臉上涼津津,手心卻濕漉漉。
徐慨聲音放得很輕很柔。
從未有過的柔和。
素日冷面的那張臉,也透露出溫暖的神情。
徐慨笑了笑,“你很聰明,也很仗義,你有一手好廚藝,也有為朋友親人拼命到底的勇氣,你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祛惡向善的愿望。便只是這些長處已勝過千百個出身高貴的姑娘。你沒有配不上誰,天底下,若你想,誰人你都配得上。”
可我仍舊配不上你。
含釧靜靜地看著徐慨,這句話在心里繞了許久,最后也被這風吹散在了空中。
徐慨再道,“因為覺得你好,便不希望你陷入魏書生那樣的陷阱中。他不喜歡女人,縱然你再好,他也不會喜歡你。在往后幾十年的歲月里,他或許能尊敬你,或許不會欺負你,可他不會發自內心地愛你、...”
徐慨的聲音縹緲得像從遠山傳來似的。
徐慨越說,聲音越低。
他在這樣勸含釧。
他接到小肅報上的消息后,便緊趕慢趕地來了食肆,生怕這傻姑娘一頭撞進這段沒有愛只有責任的婚姻。
而他...卻默守陳規地,理所應當地、沒有任何質疑地逆來順受他的命運?
如果他不愿意含釧成為魏書生的工具,那他為何愿意自己變成一個工具?
徐慨聲音悶沉地低了下去。
含釧卻滿眼含淚地抿唇笑了起來。
徐慨覺得她好?
在徐慨眼中,她聰明?仗義?善良?
含釧拿手抹了把手背,徐慨走近后,她整個小小的人,便如同依偎一般靠在了徐慨的影子里。
含釧笑了笑,輕聲道,“魏先生是個好人。”
含釧抬頭看了看天際中的漫天星辰與那輪被烏云遮蓋的彎月,想起了上午魏先生的后話——
“我不喜歡姑娘,我有心悅的人,可宗族家眷、市井仕途都不允許我們明目張膽地親昵相守。如果規則是一定要娶一位妻室,我才能算是一個正常的人,那我為了魏家和前程,我也只能這樣做。但我也不愿騙人,姑娘們都是水做的,都應當被愛人捧在手心精心保存、耐心呵護。我不敢同那些個姑娘將話說得這么明白,但我相信,您會理解我。您作為一名女子,在這世道尚能不隨波逐流,自己努力掙出一條路來,我以為您能理解我,也愿意接納我。”
魏先生將話說得很明白了。
將利與弊、長與短都擺在含釧面前,把決定權交給了含釧。
沒想過騙人,也沒想過口蜜腹劍地先解決自己的困境...
如此這般,已是很難得了。
含釧給了自己三天的時間思考,究竟答不答應。
其實是想答應的。
含釧沒有想嫁的人,含釧覺得以后恐怕也不會再有。夢里,徐慨未曾負她,如今這一世,她更欠徐慨良多。她已做不到全身心地去做別人的妻子、愛人。
甚至想到這個念頭,想到會和其他人,其他任何人親密無間,她都覺得惡心。
一種由衷的惡心。
一種不由自主地反胃干嘔。
如果真的嫁給了魏先生,她...很多想法都可以盡數實現。
含釧輕輕開口,“魏先生什么都跟我說了,他的喜好、他的需要、他求娶我的原因,我都知道。”
徐慨瞇了瞇眼,靜靜地看著含釧。
含釧與之對視,笑了笑。
她覺得,自己腳下好像有一個高高的階梯,讓她可以與徐慨平視。
“我認為,如果將婚姻看作一場合作、一筆生意、一個買賣,魏先生給我開出的條件不壞。”含釧輕聲道,“甚至,讓人有幾分心動——與其嫁給一個本就互不相愛的人,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孝順族親,平庸忙碌地終老一生,那我為什么不選魏先生?至少,我可以免去被愛人傷害的痛心疾首,至少...我可以清醒冷靜地做出所有判斷。”
徐慨眼里的光莫名弱了。
含釧笑起來,再正經地福了身,“謝您提醒,兒不勝感激。”
含釧未作停留,轉身就走。
徐慨心頭一慌,拔高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中突兀特殊,“含釧!”
含釧低了低頭,不想讓自己被徐慨再次絆住腳,腳下的步子未曾停歇。
“含釧!若二人之間有愛,那應不應該結合!”
徐慨的聲音有藏不住的慌亂,“如果,如果不需要痛心疾首,不需要你冷靜判斷,不需要你平庸忙碌,那你愿不愿意試上一試!?”
試上一試?
含釧停住了步子,半側過身。
初秋的風,初秋的夜,比起夏日多了七分涼意,含釧為了方便晾曬柿餅,穿了一套短打,薄薄一層,袖口被布條勒得緊緊的,素衣麻衫,素面朝天,什么話也沒說,眼睛里卻好像有許多許多的話,那些藏在心里、被吞咽回肚子里、梗在喉嚨里的話,全都涌進了眼睛。
徐慨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心里反問了自己一句,你可知如今在做些什么?你可知之后你需要籌謀些什么?你可知...這會給小姑娘帶來多大的壓力?
徐慨吐出那口氣,輕輕垂了垂頭。
我知,我都知。
徐慨心里這樣答道。
徐慨上前一步,雙手摁在含釧的肩上,順勢將小姑娘身影板正,兩個人雙眼對視。
徐慨輕輕開口,“含釧,我知你絕不為妾室,也知你有自己的心胸與抱負,我或許不太懂你,可我懂我自己。”
那輪彎月從烏云后躥了出來。
庭院深深,月色如水。
徐慨的聲音,也像這夜的月光。
“含釧,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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