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兩個老頭兒,哦不,一個胖老頭兒和一個風韻猶存美叔郎的對話,誰也不知。
日子慢慢淌。
出了正月,進入二月后,天兒漸漸地暖和起來。
含釧一直害怕富康大長公主憋著壞勁兒,要找曹家麻煩,等了個兩三日,倒是風平浪靜的,沒什么動靜。
“...怎么沒有動靜?”曹醒喝著雞湯,笑自家妹妹想法太過單純,“昨兒個你那‘時鮮’遭了賊,哦不,應當是匪,一進院子直奔正院,還沒踏出三步,便被漕幫的兄弟摁住了,審了半天,那人倒是個剛烈的,十個指頭被剁完了,一口好牙全都被拔掉了,還緊咬牙關一言不發...”
“咳咳——”
薛老夫人輕咳兩聲,威脅地蔑了曹醒一眼,再轉了眼眸,笑得隨和,“聽你哥哥胡說八道。咱們漕幫又不是什么江湖混子。什么剁手、拔牙的...聽起來怪嚇人,咱們可是不沾的。”
含釧抹了把額上的汗。
好的。
她信了。
曹醒笑呵呵地點頭,隨著薛老夫人的話往后說,“是是是。咱們家安貧樂道、遵紀守法,從不在家里安插暗哨,也不在墻下設置機關。若有不知死活、沒長眼睛的豬,想翻墻來拱白菜,那哥哥我只有親自上陣,赤膊廝殺了。”
含釧額上的汗越發密了。
自從徐慨在曹家高談闊論一番后,曹醒便如臨大敵,日日給她敲警鐘、做預設...
如今,越說越血腥。
還赤膊廝殺...
就看自家哥哥那副芝蘭玉樹的斯文樣兒,再看徐慨那張留情不認的棺材臉,誰能廝殺成功,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含釧喝了口雞湯,對自家哥哥戰斗力的貶低與懷疑,都在湯里了!
不過,徐慨跟頭頂長了眼睛似的,這幾日安安分分的,沒來觸曹醒霉頭。
他不來,有人來。
聽薛老夫人說,西廂院落的嬸娘與堂姐身子骨漸好全了,日常來請安的太醫診脈后倒是也沒說什么,就說見不得風,得吃溫和養氣的膳食補著。
含釧一邊聽著一邊撓撓頭。
這些個大家小姐的身子骨當真是一個不如一個,如此看來能與她叉腰對吼的岳七娘倒是個身強體壯的異類——這些姑娘小姐們多半是閑的,日日拘在院落里,生病了更是不準出屋子,更甚者連床都不能下,地都不能挨,生怕遭了風寒。
這咋行?
啥叫接地氣長秧苗?
再好的苗兒也得栽到地里,風霜雨雪之后才能破土而出。人不接地氣,根兒就扎不穩啊。
晴天高照,含釧終于脫了襖子,穿了見夾層的褙子在正院曬臘味,見回廊里兩列衣袂翩飛的丫鬟規規矩矩地跟在其后,打頭的一個是三十出頭的婦人,一個是十六七歲的姑娘,姑娘長了一張曹家人的臉——尖尖的下巴頦兒,細長上挑的眼睛。
是那位嬸娘和堂姐。
含釧想起曹醒那夜的喟嘆,趕忙擦了擦手,湊近鼻子聞了聞,還是有股臘味兒。
小雙兒趕忙打了盆來,含釧拿胰子狠狠搓了搓手,又聞聞,確認沒了味兒,這才入內跟在薛老夫人身后見了久聞未曾謀面的嬸娘與堂姐。
倒真是大病初愈的樣子。
特別是嬸娘,臉色煞白,唇色也不好,瘦瘦的,好像一陣風來了就能把她吹熄似的。
“身子骨不好,便躺著。”薛老夫人態度極為親切,“若是想說話了,便叫身邊的丫鬟婆子來喚。我便帶著含釧過來,同你說說話。”
薛老夫人叫含釧出來行禮,“這是你余嬸娘,這是你含寶大姐姐。”
含釧想到那個為了保住母親而失去了右手的小叔叔,深深地福了禮。
“可算是見著了...”嬸娘姓余,說話虛聲重,有些下氣接不上上氣的,噙了淚牽住含釧的手,上下打量,“好孩子,受苦了...”轉頭與薛老夫人說話,“長得與月娘真像,巴掌大的臉,眼睛跟會說話似的,身量也高...”
嬸娘別過頭抹了把淚,比劃了個高度,“當初見你,你才這般高,見著我便叫嬸娘、嬸娘地喚,要吃麥芽糖...你娘怕你壞牙,不準允,嬸娘便偷偷塞給你...可還記得?”
許是含了淚,嬸娘眼睛亮亮的。
含釧遲疑著搖了搖頭。
薛老夫人嘆了口氣,“甭提了。隨著月娘那架馬車翻下山去,撞到了腦袋,以前的事兒,全然記不得了。”
嬸娘愣了愣,隨即拿袖子遮面,拂去了眼角的淚花,哭著環抱住含釧,“我可憐的兒啊...怎這般坎坷...月娘與華生走得早,你哥哥也是血雨腥風里闖出來的...還有你那苦命的小叔叔,斷了支胳膊...咱們家過了這么些年苦日子呀!”
哭聲有些尖銳。
含釧被哭得心里發毛。
說實在話...
她被找回來,薛老夫人與曹醒,從未在她面前說過家里過得苦...更沒提自己究竟是怎么苦過來的...
甚至,他們都沒哭作一團,圍抱取暖。
他們,好像中間消失的那十年,從未存在過。
好像他們一直都在一塊兒,相處和睦自然,不曾有過刻意煽情哭泣。
對嬸娘的煽情,含釧有些不習慣。
“好了好了。”薛老夫人蹙了眉頭,“苦日子過了就再也別說出來,這日子是越說越苦,這生活是越念叨越窮。”
嬸娘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
含釧又福了福身子,便退到了薛老夫人身側坐著。
“回來總是好事兒。”嬸娘一邊拿袖子擦拭眼角,一邊殷切地探了身子看向含釧,
“如今回家可還慣?醒哥兒一直沒娶親,你祖母年歲又大了,府中的吃穿嚼用本是嬸娘在打理著,你回來,嬸娘本應站出來好好置辦操持一番,只是這身子骨不爭氣,愣是纏綿病榻這么長久的時日,若是不周到的地方,一定要告訴嬸娘。”
含釧抬頭看了嬸娘一眼,“自是沒有的。祖母挪了木蘿軒,本是母親入京時的住所,便一切如舊,住得很慣。”
含釧頓了頓,展顏笑道,“只是吃食上有些不慣。府中的灶上師傅手腳太毛躁,若是嬸娘信得過含釧,便將灶上的活兒都交給含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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