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娘到底還是換了勁裝下場,可惜磨磨蹭蹭的時間太久,等她翻身上馬,“現原形”尚探花早就騎著馬不知跑哪兒去了。
含釧看著馬場上,左三娘雙手牽馬韁欲哭無淚的樣子,非常不厚道地捂嘴笑了起來。
薛老夫人塞了顆葡萄到含釧嘴里,湊過來低聲道,“三娘子和尚探花...”
含釧一驚。
薛老夫人一副“我都是成了精的狐貍,甭在我跟前說聊齋”的高深莫測狀,輕聲指出,“自尚探花下場,左三娘子的目光就沒離開他...小姑娘的心思哪里藏得住喲!”
小姑娘的心思藏不住。
篝火晚宴上,三皇子灌徐慨的心思,也根本藏不住。
男賓不分宗室世家,分列圣人與龔皇后主案左手邊,三皇子與徐慨挨得非常近,臨近兩張桌案,一伸手就能勾肩搭背好兄弟。依次下來坐著的是曲賦、龔國舅、英國公、北國公這些個老牌勛爵世家的當家人,再往下才是曹醒、尚探花、東南侯這些個新出爐的新貴,再往下就是各家的世子、嫡長子、嫡次子...零零星星三十來人,倒是湊得成幾桌席面。
女眷這處便多了,男賓女眷用一團燒得紅旺的篝火隔開。
含釧被安排在與自家哥哥面對面,旁邊就是左家,左家的正對面就是...咳咳..正是衣冠楚楚的“現原形”小朋友。
含釧覺得,左三娘這老姑娘好似一瞬間連筷子怎么拿的都不知道了。
含釧埋頭夾了塊鹵肥鵝放入嘴里,不自覺地點點頭,鹵得恰到好處,鵝肉選的是鵝脯肉,未去皮,皮糯肉嫩多汁,嚼下去迸發出混合肉香、鹵料香,含釧細細嚼了嚼,有種香氣吃起來有些陌生,像是柑橘或是蘋果的果香。
總而言之,是道很不錯的下酒菜。
含釧這個念頭剛過,便聽男賓席面上首傳來陣陣喧囂,含釧抬頭一看,透過跳躍的篝火苗,男賓席上觥籌交錯,各自推杯舉盞,說場面話的說場面話,拉關系的拉關系,好不熱鬧。
篝火之間,人影重疊,含釧瞇了瞇眼,見三皇子站起身來先敬圣人與龔皇后,再敬二皇子,緊跟著滿了整整一杯盞,似笑非笑地遞到徐慨跟前,“老四,賀你今日得御筆之喜,三哥喝了這酒,你隨意。”
說罷,三皇子便仰頭一飲而盡。
酒場無大小,三皇子此番做派,倒是投了世家子的眼緣,引得連連叫好。
如此場面之下,徐慨站起身來,亦一言不發地仰頭飲盡,正欲坐下,便見三皇子又滿了一盞酒再次敬到徐慨跟前,“弟弟從北疆回來,咱這做哥哥的卻是未曾祝賀弟弟凱旋,這杯酒算是哥哥自罰一杯!”
三皇子再次仰頭一飲而盡,喝完后笑嘻嘻地將杯子翻了過來,好似展示又好似挑釁。
徐慨眸色深沉地看向三皇子,低頭看了看粼粼起波的酒盞,雙手舉盞朝前拱了拱,跟在三皇子身后,利落抬手仰頭,杯子倒過來,將三皇子剛才的動作還給他。
“嚯!”
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世家子在席面上發出低低的嘁聲。
含釧下意識地歪過頭看向端坐上首的圣人——兩個兒子快打起來了!這當爹的也不管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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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到圣人的眼神,含釧愣了愣。
怎么說呢?
圣人的目光壓根就沒有往這處瞥,當今圣上正專心埋頭聽英國公在旁說些什么,時不時地點頭致意,好似根本未曾聽到兩個兒子針尖對麥芒,端著酒像喝水的一樣...
含釧腦子里有個念頭閃得很快,快得壓根抓不住。
在含釧思考之際,三皇子的第三杯酒也敬到了徐慨面前,身形朗闊、聲音粗獷,帶有看好戲的腔調和不容人拒絕的強硬,“第三杯酒嘛...”三皇子的眼神笑著落在了篝火外的女眷席面上,“哥哥賀你喜獲王妃,你這親事呀...嘖嘖嘖...可謂是一波三折,先頭燒了欽天監,后頭自己又生死未卜,也不知是命硬還是怎的?來來回回,可算是正兒八經指了一位王妃了。”
徐慨眸色深深,抬起頭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三皇子。
隔了良久,方笑著端起滿滿當當的一杯酒,“嘭”的一聲,這杯酒主動碰到三皇子酒盞上。
“謝謝三哥對弟弟的關注。”徐慨薄唇輕輕勾起,眸光幽深,笑意只停留在了嘴角,未及眼眸,“弟弟剛回來,也借此機會敬哥哥一杯——賀您納妾娶妃,嫂嫂嫁進門才多久,您就為弟弟添了一位出身名門的小嫂嫂。”
出身名門的小嫂嫂...
這怕不是指著三皇子的鼻子說,這門納妾有點門道?
三皇子面色一沉,待片刻后,方展眉一笑,挑了挑眉頭,將手中那盞酒放到了案桌上,單手搭在徐慨的肩頭,附耳輕聲道,“去一趟北疆,口齒功夫倒有些長進了,原先笨嘴拙舌,幾句話打不出一個屁,如今也敢同哥哥爭利頂嘴了?”
徐慨身形未動,手里仍舊端著一盞酒。
三皇子眼風一掃,馬場上風大,那盞酒漾起漣漪來。
三皇子笑了笑,拍了拍徐慨的背,低聲道,“新王妃我見過,是原先那個開食肆的老板娘,對吧?”
徐慨捏住酒盞的手緊了緊,強迫自己目光不要露出殺機。
“你想想看。”三皇子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薄薄的熱氣吹過來,讓人心頭一凜,“京中那么多漂亮的、能干的、頗有名譽的世家姑娘,父皇為什么要單單指給你一個先頭是賣菜的賤民?就算她是曹家失散多年的姑娘,可曹家又是什么好人家?”
三皇子刻意將聲音壓得像發不出音的弦,悶得像天際處滾了三圈的驚雷,“...如今父皇重用曹家,只是因為修繕河道、疏通運河,需要銀子...等曹家銀子沒了,你說對于幫派出身、混跡江湖的人家,父皇會不會打壓?到最后,會不會...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徐慨手輕輕松了松,壓在胸口那股氣,終于抒發了出來。
原是挑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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