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任何一個王朝,都會經歷輝煌和衰敗。
當上一任王朝的統治者徹底將自家祖宗打下來的江山斷送在自己手里之后,整個天下開始正式走入亂世。
幾十年前的亂世紛爭還歷歷在目,那時真的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
這場混亂的亂世,直到大周被正式建立,才被鎮壓下來。
當然,這也不過是明面上,暗地里的暴亂仍然不少,只不過終究還是沒能鬧大。
周朝立國之后,為保證天下不亂,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經濟步入正軌。
周朝的開國皇帝考慮許久,最終還是將之前延續下來的完整賦稅一分為二,從一年一次,改為一年兩次。
按時間繳納,分夏賦和秋賦。
眼下,他們正臨近夏收,要交的自然就是任務較輕的夏賦。
和秋賦的六層不同,夏賦只需交整年賦稅的四層。
沒錯,他們要繳納的賦稅為一個確切數值。
而這個數值是朝廷官員由上一年賦稅的基礎上推算出來的。
這么做的原因,也是朝廷擔心下面各地官員瞞報的同時而引起一些兒不必要的麻煩。
當然,這樣做有優有劣,但他們身為最底層的莊戶人家,卻是沒有任何挑揀的資格,朝廷規定數值多少,他們都要按時繳納。
所以,在每年開春之后播種之前,整個大周朝都會朝著地方下一道指令,指令內容就是有關于整一年的賦稅數值。
而他們這些兒需要繳納賦稅的莊戶人家,只需要配合那些兒走訪的衙役,并按照家里的田地數量和人口數量記下他們這一整年需要繳納賦稅的數值既可。
當然,這其中四層夏賦,也包括相應的田賦,口賦,算賦,和雜賦。
其中田賦指的便是地里產出的糧食,包括粟米,稻谷,麥,棉,麻,絹等等作物。
趙家眼下共有水田十四畝,旱地十六畝,山間林地十一畝,田地總數加起來不多不少,在整個上哇村也算得上富裕人家。
而夏收主要收的糧食就是旱地種的麥和豆。
麥和豆的產量不高,但卻十分頂餓,這也是農戶人家最喜歡種的糧食。
上哇村的地質不錯,所以眼下地里種出來的糧食數量都比周圍村莊要高出少許。
差不多一畝地產豆三石,產麥三點五石,一石約一百一十三斤左右,麥和豆的產量差不多在三百三十九斤和三百九十六斤。
要知道,上哇村周圍村莊,算上高產低產的物種,均算下來,每畝地產糧不過三石出頭。
在這個年代,一個孩子的一年吃食不過3石左右。
上哇村產出來的糧食,在扣掉應交的夏賦之后,足夠滿足家中老少的一年吃食,若是節省些兒,還能攢下余糧。
也是有著這樣的先天條件,上哇村的人生活幾十年,也沒有被餓死的人。
不過這也只是前些年,眼下這個時候,連他們上哇村,也不怎么好過了。
具體變動的時間,還要從他們這片地域被劃到了某個王爺的領地開始。
原本,夏賦四層,換算成具體的糧食,差不多要其夏收糧食產量的三層左右,干度為四至五。
后來,周朝的大片地域被周朝皇帝分給他的兒子們,各個王爺越過了朝廷,對各自封地直接掌控。
各個王爺心思不同,所收賦稅多少自然也會發生變化。
其中,早在十年前皇帝駕崩之時,他們這里就被那個王爺改了規矩。
不單畝產定量上漲,就連上交賦稅的糧食也要求干度超七層。
也因此,他們從明面上的三層賦稅直接變成了五層賦稅,從能吃飽的狀態瞬間掉成半飽。
眼下,對方還要在這種情況下給他們再一次加賦!
這對常年種地,與糧食和外界打交道的幾人來說,這樣的認知讓他們頹廢異常,明明氣憤,但又無可奈何。
那種沉重的無力感壓的他們喘不過來氣。
“咯吱咯吱……”
將牙齒咬的亂響而不自知,趙善川雙手緊握成拳,微垂著頭,只露出眼角那一抹明顯的猩紅,
“爹,這真是不成。”
“大哥說的沒錯,往年夏收的賦稅,也高,”
“朝廷說取三,但糧食曬干之后縮了水分,想滿足朝廷所需的干度,基本要過半,”
“如今又要加上今年的新增賦稅,便更不剩什么。”
趙善川話一出口,直讓屋子的氣氛冷了許多。
顯然,他剛剛說的話,正經的說到了幾人心口。
上面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這樣的事,可不就是不給他們這些兒莊戶人家留出活路。
趙福祥嘆了口氣,語氣低沉又壓抑,
“有甚么法子,若是不交,朝廷強行征丁,你們兄弟三人大概率會被直接拉走不知去向,”
“交了,我們會餓一段時間的肚子,但你們還在,還能繼續種田過活,前路雖然渺茫,但等秋食下來,就能度過難關,總好過前一個法子。”
話雖如此,但趙福祥說的也沒甚么底氣。
尤其趙善林三人聽完趙福祥的話,身體僵直,面容毫無血色。
明顯被趙福祥說出來的這兩條死路給嚇著了。
沒錯,就是兩條死路。
對他們這種莊戶人家來說,不管是交還是不交,最終的結果都逃脫不了一個“死”字。
不交,他們違抗朝廷律令,官府壓人,未來生死難料。
交了,他們沒糧,夏收到秋收整一季的時間,他們餓著,只會被活活餓死。
就這兩條死的不能再死的死路他們能怎么選?
吧嗒——
聽到門外的動靜,坐在炕頭的袁氏反應過來,趕忙穿鞋下地。
掀開擋在門口的席子,袁氏直接迎上趙善川那張失魂落魄的臉。
袁氏奇道,“當家的,這是咋了?爹那邊,真出事了?”
趙善川搖搖頭,沒說話,只簡單繞過一旁的袁氏,呆呆愣愣的進了屋。
袁氏……
“這又是咋了?”袁氏搖了搖頭,嘀咕一聲,頗有些兒摸不著頭腦。
余光看到陶釜中溫著的雞湯,袁氏趕忙掀開身后的席簾,從木櫥中拿出幾個粗碗,翻動木勺,將陶釜中的雞湯盛出來端進去。
“別愣著了,喝完睡覺。”袁氏將裝滿了野菜的雞湯放在趙善川跟前,瞄到躲在炕梢玩鬧的三個孩子,徒然升高一個調,“二丫,五丫,石頭,別玩了,過來喝湯。”
“哎,來了。”
“娘,我要喝那碗最多的。”
“娘,我也要我也要……”
聽到袁氏的話,趙玉三人吵吵鬧鬧的湊了過來。
“別吵,都有都有,”袁氏穩住自己,維持周圍的秩序。
“諾,這是二丫的,”將其中一個半滿的粗碗塞到趙玉手里,袁氏又端起一碗差不多的塞到一直往前湊的趙霞手頭,“五丫,拿穩了別灑,就這一碗。”
趙霞“哎”過一聲,跟著端碗呲溜一下,又跑回了炕梢,背對著趙玉幾人,吭哧吭哧的抱著比自己臉還大一圈的粗碗喝了起來。
“行了,二丫,趕緊吃,吃完就睡覺。”
袁氏囑咐趙玉一聲,跟著端起最后一碗雞湯,慢慢的放在趙明騰手邊,語氣柔和,“石頭,這是你的,老實坐在你二姐身邊。”
趙玉聞言,抬頭瞄了眼,就發現袁氏給趙明騰的這一碗雞湯,雖然湯水差不多,但里面的野菜要比她和趙霞的多一點兒。
當然,雞湯野菜最多的還是她爹,那裝的滿滿一碗還要冒尖的野菜可不是假的。
肚子唱起了空城計,趙玉也沒有心思繼續關注這些兒雜事,低頭埋進手邊的粗碗里,開始張大嘴巴咕嘟咕嘟的喝著湯。
袁氏忙活完手頭的雞湯,走到炕邊彎著腰又伸手摸了摸炕頭,察覺炕上的溫度已經起來,又將鋪在炕上的席子掀了起來散熱。
袁氏忙活了好一通,順便將被褥捂好。
等爺幾個喝完雞湯,將粗碗放進堂屋的水桶抓著兩把草木灰洗干凈,她才躺進被窩。
趙善川已經從之前的驚嚇中恢復正常,雖然臉上還帶著些許驚恐與慘白,但屋里光線暗,袁氏沒認真看,也就沒發現。
誰讓她又是上山又是抓魚,已經累的不行,眼下頭剛沾上枕頭,就忍不住犯困。
“杏花,明兒我得早起,和爹還有大哥三弟他們進趟城,你們明兒在家多抓些魚,娘身子不好,你多照看些兒……”
迷迷糊糊的,袁氏就聽自家男人像是在和自己交代什么。
不過她頭重,沒細聽,只嗯嗯啊啊兩句就將其含糊過去。
趙善川倒是沒多想,見自家媳婦答應了,跟著放心閉上眼睛,沒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夜晚的趙家小院靜悄悄的,東西偏屋的燈光也都在自家男人回來后紛紛滅了個干凈。
只余下南面的正屋,屋里仍亮著燈。
趙福祥和李氏還沒有睡。
自從趙善林三兄弟離開,趙福祥就一直靠著墻壁不動,活像一具沒有生命的石雕。
李氏早已不在縫補,剛剛趙福祥說的事,鬧得她一直黑臉。
“當家的,想這些做甚,這些兒糧,咱兒交還是不交?”
“交。”
趙福祥咬著牙,猛的拍了下自己大腿,“不交,老大他們兄弟都保不住,交了,咱還有活。”
至于怎么活,如何活,趙福祥沒說,但李氏卻能懂。
如之前同三兄弟說的會活活餓死,沒那么嚴重。
這么多年下來,他們家里攢下了些許銀錢,沒糧時,倒是可以先用它們買些兒糧食用來應急,不過這并不是長久之計。
眼下上面突然加賦,各地糧食必然漲價。
刨除買地,娶親,日常生活等花銷,他們家的銀錢本就不多,還要留下應急的錢,真正能花在糧食上的銀錢就更少了。
不過莊戶人家嘛,沒糧還有其他手段,仔細找找,能吃的東西不少,他們可能會過的苦些兒,卻也能活下來。
“算了,這事先放放,”
“魚湯的事,今兒我又重新試了試,確實好喝,明兒可以試著叫賣,真要成了,于我們而言,也是一條活路。”
李氏半瞇著眼睛,從這魚湯里面,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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