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跟著如意,還是進了那家酒樓。
“這家酒樓叫什么?”
從偏門一進去,李桑柔就問如意。
“這是唐家正店。世子爺愛喝他家的玉魄酒,也喜歡吃他家的菊花魚和魚面。”如意笑著,答了話,又解釋了幾句。
李桑柔一個嗯字,尾音微揚。
她那個小本本上,唐家正店排在最難吃到的正店之首。
他家的迎門小廝,斬釘截鐵的說:今年整個正月都沒位子的!
嗯,等會兒嘗嘗菊花魚和魚面,這唐家正店,就可以從小本本上劃掉了。
“今天又是就你家世子爺一個人?你們早就訂下的?聽說最遲也要提前半年,才能在正月里訂到他們家的座兒。”李桑柔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和如意閑扯道。
“今兒是就世子爺,倒沒怎么提前,今天未末過來打的招呼。”如意一臉笑,“世子爺一向行止隨心,一頓飯的事兒,哪能提前半年就定下。”
“那那些提前半年一年,就定下今天的座兒的人呢?”李桑柔接著問道。
“大約,賠點銀子吧。
世子爺往常來,多半是悄悄來,悄悄走,也就這一兩回,清了場。”如意答的委婉圓滑。
李桑柔喔噢了一聲,沒再說話,前面,已經是那間雅間了。
顧晞還和上次一樣的坐著,不過只看背影,李桑柔就覺得他今天心情相當不錯。
聽到動靜,顧晞轉頭,看著李桑柔那件狗皮大襖,眉梢高高揚起。
“坐!”顧晞示意旁邊的椅子,看著李桑柔坐下,目光在她那件大襖上來來回回看了三四趟。
李桑柔坐下,看著旁邊幾上放的酒壺,和倒好的一杯酒,端起喝了一口,問道:“你吃過了?”
“嗯,在明安宮和大哥一起吃的,大哥晚飯吃得早。”顧晞沖李桑柔舉了舉杯子。
“我還沒吃呢,聽說他家菊花魚和魚面不錯?”李桑柔不客氣道。
“讓他們各做一份送過來,再看著搭配幾樣拿手菜。”
顧晞吩咐下去,轉回頭,再打量了一遍李桑柔的狗皮襖,忍不住道:
“我讓人挑些皮貨拿給你,你去做幾件襖子披風什么的。高頭街上那幾家繡坊手藝都不錯,守真常到那里做衣服。”
“不用,衣服還能穿得起。下次過來,我換件衣服。”李桑柔拉了拉狗皮大襖,端起酒,抿了一口。
“我不是嫌棄……”話沒說完,顧晞就笑起來。“是我唐突了。”
李桑柔笑著沖顧晞舉了舉杯子。
“你找到殺手背后的人了?”顧晞喝了杯中酒,笑問道。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聲。
顧晞等了好一會兒,見李桑柔抿著酒,沒有往下說的意思,忍不住問道:“是誰?”
“從前一點舊恩怨。”
顧晞揚眉看著李桑柔,李桑柔迎著他的目光,一只手攤開,“不足為外人道。”
顧晞沉了臉,好一會兒,才悻悻然道:“不是要打聽什么,只是守真有些擔心你,順口問一句罷了。”
“文先生肯定不會擔心我。多謝你。”李桑柔聽到門口有腳步聲,一邊擰頭看,一邊順口答話。
顧晞斜瞥著她。
李桑柔沒看到顧晞的斜瞥,她已經站起來,坐到桌子邊吃飯去了。
顧晞擰著身子看了片刻,也站起來,坐到李桑柔對面。
“這酥魚做的不錯,外脆里嫩,澆汁尤其好。怪不得他家座兒那么難訂。”李桑柔將酥魚碟子往顧晞那邊推了推,示意他嘗嘗。
“這酥魚也就過得去,他家豆腐丸子更好,你嘗嘗。”顧晞示意旁邊一碟。
“那我嘗一個。這兩年我最煩吃丸子。
年貨里頭,大常最喜歡炸丸子,年前非得炸上好幾筐,吃到發霉,讓他扔了,他說年貨不能扔,洗洗能吃。”李桑柔一邊說著話,一邊挾了只豆腐丸子吃了。
“豆腐蟹粉,這外皮酥軟的好吃,確實比酥魚好。”李桑柔連吃了幾個豆腐丸子。
外面小廝提著食盒,一路小跑進來,如意忙托起還在滋滋作響的菊花魚,捧出來,放到桌子上。
“這是菊花魚,你嘗嘗,他家最拿手的。”顧晞指著菊花魚介紹道。
李桑柔欣賞了幾眼滿碟子盛開的金黃菊花,伸筷子挾起一塊,一口咬下去,點著頭示意好吃。
李桑柔幾乎吃完了一碟子菊花魚,又吃了一碗魚面,滿意的放下了筷子。
兩人重新坐回對著湖面的椅子上,顧晞看著李桑柔笑道:“李姑娘做的烤魚,我以為最佳。”
“吃東西講究當時當地,那會兒你覺得好吃,要是這會兒再吃,肯定遠遠不如這菊花魚。”李桑柔倒了杯酒,連喝了兩口。
“你去江都城,不就是找了份廚娘的活搭船過去的?那天啟程的三家,都是很講究的人家,李姑娘的廚藝,和李姑娘殺人的功夫一樣好。”
李桑柔舉著杯子,認真想了想,笑道:“還是殺人的功夫好些。”
顧晞失笑,“姑娘經手的那幾具尸首,我去看過,確實不錯。”
顧晞說著,沖李桑柔舉了舉杯子。
“雖說……”李桑柔拖著長音,“可是,認認真真做一頓飯,再認認真真吃一頓飯,令人愉快。
殺人這事兒,不管何時何地何因,都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兒。”
李桑柔嘆了口氣。
“守真要是聽到姑娘這話,肯定很高興。”
李桑柔笑著沒說話。
沉默片刻,顧晞瞄著李桑柔笑道:“姑娘頭一見守真,曾說守真極似你一位故人。”
頓了頓,顧晞接著笑道:“可前幾天,姑娘又說,忘記了前塵舊事。”
“你經常做夢嗎?”李桑柔沉默良久,才看著顧晞問道。
顧晞點頭。
“有沒有做過似曾相識,是你又不是你的夢?
比如在夢里,你在某座山里,大雪紛飛,四顧茫然,你又冷又餓,艱難跋涉。
有時候,你一進到夢里,就知道你來過,翻過這座山有什么,上次你在那里發生過什么事兒,可真要仔仔細細想清楚,又會模糊起來。”
李桑柔抿著酒,慢慢說著。
“我現在,就好像這樣,有些人,或是事,很清楚,比如我殺人的功夫,我知道怎么做飯,我很確定我有位故人,和文先生長的極似,我也很確定,文先生不是他。
可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我忘記的全無印象。
還有一些,很模糊,似是而非。”
李桑柔頭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晃著搖椅,看著圓月的月光,看著微風輕拂的湖水。
她確實模糊了很多事,比如,爸爸死的時候,那滿地的血,她是真的看到了,還是在夢中?
爸爸的喪禮,是風光大葬,還是只有她一個人,跟在黑漆漆的棺車后?
比如那滿屋子猙獰的嘴臉,是她殺光了他們,還是他們把她殺了?
“我沒做過大雪紛飛的夢。只是常常夢到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宮殿里。
不過!”顧晞提高聲音,“多數時候,是夢到沖鋒陷陣。
還有一回,夢到下棋,下到一半,棋子活了,黑白廝殺。”顧晞說著,笑起來。
“我一直想把這把劍的過往找出來,這次,也許是個機會。”李桑柔滑出那把狹劍,舉起來看了看,又滑進去。
“那些殺手和這些過往有關?”顧晞伸手想去拿劍,李桑柔已經將劍滑回袖筒。
“嗯。應該是。”
“找一找也好,否則暗箭難防。只是,你算是死過一回了,從前種種,皆是過往,不要陷進去。”顧晞沉默片刻,關切道。
“嗯,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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