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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秋白早已聽到前面動靜,撩了簾子看,只看得到蕭禹的做派,看不見馬車里的明謹,但他聽到了她的聲音,想著,此刻的她應當是笑著的。
疲憊,卻也略帶點精神,饒有趣味地逗人玩。
被囚在莊子多年都亦那般樂觀意趣,看書學東西,給自己找樂趣,遑論被放出。
她就像是一只高傲的鳥兒,若是被迫在籠子里休憩,便顧自梳理華麗尾羽,若出了籠子,一樣能翱翔自由吧。
反正你聽聽她剛剛說的話。
“這就不必了吧,我身體不好,這要是下去被你一棍子打死了,你會很麻煩哦。”
三分調侃的溫柔,四分體貼的提醒,還有三分入骨的告誡。
可惜蕭禹如此混世的小霸王是聽不出的,只橫眉豎眼,一味想要羞辱明謹,“呵,我還會怕你?誰不知道你現在早已被謝家遺棄了!我打死你都沒關系....”
他這番惡行惡語時,還揮舞著棍子示威,明謹按了下眉心,面露無奈,卻也看似十分寬容,溫柔可欺似的。
眾人瞧著,就是小霸王耀武揚威,無端欺負一個弱女子。
蕭家那些仆役也沒說什么,只一味攔著明謹這邊的人,不讓他們碰到蕭禹。
忽聞馬蹄落踏聲,齊整奔騰而來。
眾人目光頓時被吸引過去,錯愕之下,也不知來者是誰,因為來的人很多。
還有馬。
這來的是一伙騎兵,氣勢彪悍,尤其是前面的玄甲領兵者,頭盔之下,雙目銳利,駕馭騎兵到塌方之地,也沒多問,直接勒令一聲,“三隊下馬,救人!”
那第三隊竟都帶著鏟子,顯然有備而來,其余沒下馬的則是從另一邊沿繞過來。
到了跟前,那領兵的青年目光銳利,目光一掃,掃過正握著棍子的蕭禹,他皺皺眉。
“你在干什么?”
蕭禹認出對方,烏靈城防軍副統領東戰,也是車庭司的直轄上官,算是他父親的下級僚屬。
不過對方年輕,前途不可限量,遠非他父親可比,然而自家算是烏靈郡有些底蘊的家族,而對方草根而起,若非攀附了東家,成為東家養子....
蕭禹輕哼了下,高聲道:“當然是跟老朋友敘舊啊,你呢?怎么,不會是來找這謝明謹的吧。”
蕭禹的語氣很嘲弄,一方面為了表達對東戰的輕蔑,一方面為了繼續羞辱明謹。
用腳趾頭想想,他也知道東戰不可能是來找明謹的。
結果他剛說完,東戰沒理他,只是輕拉韁繩,那俊武的高頭大馬就動了動馬蹄,噠噠幾步輕慢騎踏到馬車跟前。
不遠不近,東戰在差不多的高度見到了馬車簾子掀著后的明謹。
他似乎也端詳了一會,確定是她,才開了口。
“多見不見,謹小姐風采依舊。”
她都這般憔悴了,他說這話倒也不怕良心喂狗。
而這位副統大人的表情嚴肅,眼神冷漠,委實算不上客氣,只是比起蕭禹的昭然羞辱,他的不喜在內心,只是不屑表現。
明謹這個人一向公正,此前待蕭禹如何,此刻待這位烏靈郡城軍方體系中的明日之星也一樣。
“你是....?”
她問了,一樣真誠疑惑,一樣十足陌生感。
東戰愣了下,眉頭如劍下壓,鋒芒外厲,還未說什么就聽到邊上蕭禹十分張揚的嗤笑聲。
開心了?
當然,不是他一個人被羞辱了嘛。
“東戰。”
東戰可比蕭禹有深度多了,直接報了名字,“謹小姐去往達官顯貴極多的都城多年,不記得烏靈之人倒也正常。”
言外之意似在說她眼高于頂。
明謹面露歉色,輕嘆:“是很正常。”
東戰:“...”
明謹委婉道:“那時我還小。”
蕭禹受不了她這副天然無辜理所當然,又昭然散漫的樣子,簡直比小時候的記憶里那個明謹更討厭。
他不顧仆役拉扯,再次跳出來指責:“你不要臉!我比你還小,都記得你!你怎么會忘記?!”
相比不認得,更傷人的是無視,相比此前明謹饒有耐心容忍他的羞辱,現在的明謹卻在關注東戰。
但她沒說話,在等他說。
東戰知道對方看出自己為她而來,倒也開門見山,“主君有令,讓我帶謹小姐回去。”
東戰以為她會問去哪。
結果并未。
她只是泰然地坐在有些寒磣的馬車里,問他:“父親讓你保護我過去?”
“是。”
“既是保護,是否意味著要為我所有的安全之事負責。”
東戰皺眉,目光逡巡,在揣測她有何心術,但他性情中的剛正占了上風,有一說一。
所以他繼續應了是。
明謹這才笑了,笑得如同在荷花池中徜徉的魚兒,“既如此,那東大人就得幫我辦一件事了。”
東戰眉頭就沒有松開過,問:“何事?”
明謹臉上笑意如舊,只是偏過臉,可算紆尊降貴一般,伸出綢袖微垂,款款貼服的一截手來,纖長蒼白的手指懶懶指了一處。
“把他的車,給我砸了。”
她的語氣特別軟,動作也很隨意,但并不顯得嬌柔造作,反而有一種凌厲在內,涼薄于表的氣質。
且不說在場之人皆是錯愕,被指著的蕭禹一時不明,還看看周邊,半響才反應過來明謹指的是他。
頓悟之后,他難以置信,又惱怒非常,漲紅臉,“謝明謹,你敢!!!”
明謹在笑,只是笑意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去。
“此前你也說過比我小,長幼尊卑,蕭家好歹也是烏靈傳承三代的藍勛之族,至今還未教你?”
蕭家仆役面色大變,一個個敢怒不敢言,眼神也有些躲閃。
蕭禹還未知明謹這番話的厲害,只一味攻擊:“你算什么長!!你我同輩,就大我三歲!!謝家哪里還有你位置,你太囂張了!你以為他真的會聽你的?”
明謹面上已無笑,只是抵著窗柩上的手摩梭了下額側,手指邊撩開垂落的發絲,且按著穴位,似是憊懶,又似冷漠。
“于私,你既承我父親之令前來接引,自該庇護,哪怕你心里不愿,但答應了,便是承諾,當世之人理當守諾,不論男女,何況君子。”
她的話不軟不硬,既把他放在君子的架子上下不來,又略嘲弄他明明不愿卻還是前來的矛盾心態。
東戰面色越發冷厲,那眼里的冷光像是烈火煅燒過淬冰的赤刃,盯著明謹,淡道:“我乃公職之人,于私相助也就罷了,不可...”
明謹:“若是于公,烏靈軍防下轄職權覆及治安,塌方變故之下,維護受困百姓平穩度過事態,杜絕任何不安分危險,這也是你的指責不是么?”
東戰神色大變,而明謹這才把目光重新輕飄飄落在被蕭家人強行拉扯住的蕭禹身上。
“而這位蕭小公子,橫沖直撞,目無民生,只為一己私憤阻礙安定,造成混亂,若是這般都無懲戒,就是因為我在鄉下種菜太久了,沒見過世面,不知道烏靈世家的權力已高于法紀了。”
蕭禹還想罵,但被大逆不道的仆從鐵了心捂住嘴巴,一邊準備朝明謹道歉。
不管明謹在謝家地位如何,這帽子扣下來,蕭家都討不了好。
因為謝家就坐立在烏靈,只要明謹一天姓謝,一天是謝遠的女兒,他們小公子今日所為就是極出格的!
其實若是明謹自知地位敏感,不如從前,肯忍下,那也無妨,可她偏偏不是。
她始終是謝明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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