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謹手掌摸了一把桔梗,緩緩放進去,在它輕微的灼燒聲中。
“年幼不懂事,如今想起來,當年驚鴻一瞥祖父的遺體,他的面上留有血蔭,壽衣衣領略高,掩了脖頸。”
“當年,他親自掐死了你的祖父,我就坐在身邊,生生看著那老頭沒了氣兒。這是我提的條件,他答應了。”
斐無道說出這種駭人聽聞之事,發現明謹竟毫無波瀾。
也對,那老頭的死,如何死,于現在的她的確不算什么了。
只是讓她進一步了解了她的父親。
原來,她如今所受的煉獄,他也許從很早之前就開始經受了。
煉獄中成魔。
“是否他原本的毒癥確實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是,不過有人可以救他,只是他放棄了。”
“書白衣?”
“是那老頭,畢竟謝家還沒那么大的臉面,一連讓王族的庇護者為了你父女耗盡功力。”
明謹笑了笑,“可他依舊為我求了白衣劍雪樓兩次,一次可能是老前輩憐憫之心,兩次,就只能是交易,那交易,是否是他不能造反?”
“是。”
斐無道并非是能跟謝遠完全交心之人,他的事,謝遠并不完全知曉,反之后者之事,他亦然。
但可以調查,可以揣測。
“揣測多年,如今昭國這些年來的恩怨也算分明了,褚氏,謝,白衣劍雪樓,還有那個老東西,其實四方互相牽制,人人都有把柄,人人都有堅持,但都曾壞了規矩,犯了過錯,于是就亂了,死傷無數。”
昭國建立那會,褚為君,謝為臣,白衣劍雪樓為鎮守庇護者。
褚的規矩是不該猜忌,戕害謝氏。
謝氏的規矩是不能悖君,僭越王權。
白衣劍雪樓的規矩是不能干政,若非君王差遣,雷打不動。
可他們都違背了。
違背的結果是什么?
“景帝在鏟除蕭氏等肱骨爵族后,謀害了遠在邊疆的謝氏之人,一并斬斷嫡脈所有根基,徒留謝枳女子與一雙少幼。而后,登基為帝的褚崢辱害了謝枳,威逼謝氏,才有后來謝青之事...”
“謝氏的規矩是不能悖君,可謝青瘋了魔,要覆絕王族,不顧昭國百姓,卻成了謝氏數十年最大的災難。”
這些都是明謹知道的,如今得到了確認,“那白衣劍雪樓呢?跟琴白衣前輩有關?”
“是,她當年也曾渡海而出,與我師傅相熟...乃至相戀,后我師傅歸來,與謝家與朝廷對立,拔刀一戰,按理說,那一戰,白衣劍雪樓是該出手的,可最終白衣劍雪樓沒有。”
明謹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琴白衣違背了規矩,所以自受禁制,封了記憶?這才有如今時而失憶不知前塵往事的琴白衣。”
“不止,他們當年有過孩子。”
明謹錯愕,她下意識想到謝明容剛剛沒掉的孩子,神色有些恍惚,眼里若有流光,但很快低頭,將目光融入火星之中。
反而是斐無道眼里有難得分明的觴。
“當年,那一戰,師傅才知道她有了孩子,他很痛苦,但不能放下蝶戀花之仇恨,卻又不能讓心愛之人一人承擔彼此立場對立之痛,于是跪求書白衣以封記憶掩蓋此事,為了讓她沒有被褚崢追責的后患,他把孩子也帶走了,交托給了自己當年好友。”
明謹深深記得那個活在別人描述里的簡無涯,那個英武豪邁卻不肯對她舉起屠刀的男子。
也是最終與她母親一同戰死的人。
“那,他們的孩子呢?”
“后來我去找過。”斐無道眼中漸有了淚光。
“那戶人家早在當年一戰之后,為人滅口,無人生還,當時我想著,若是還有嬰兒尸首,反而還有希望,畢竟可能是對方故作遮掩,但沒有,殺完,燒盡,一個不留,也對,本該斬草除根的,就好比我這個人,若非沒有緊要的關聯,也不可能逃生。”
明謹攥緊袖子,卻冷靜問:“是我謝家?”
“不是。”斐無道面無表情道,“我想不是那老東西,就是與老東西聯手的人物,深知我師傅跟蝶戀花之人的人脈,當年,你謝家尚是對方算計之下的提線木偶,哪里能到這一層。”
明謹也沒松口氣,反而沉重無比,“白衣劍雪樓還不知道?”
“琴白衣早已忘記過去,書白衣為了確保她跟師傅的事被查出來,牽連到他,也無法探查,免得被褚崢手底下的爪牙聞到氣味追過去,所以亦不知,更別提那個小丫頭。”
這樣的事,他們其實也不能說不知道更好。
蝶戀花跟白衣劍雪樓的孩子啊。
仿佛天然站在對立面的禁忌之子。
卻是已經死了。
“所以,你跟徐秋白的合作,是為了從中找情報去調查此事?”
簡無涯于斐無道是信仰般的人物,就為了這個孩子的死,他也不吝化為惡鬼追究到底。
所以連徐秋白都能合作。
“你果然還是知道了。”斐無道沉默片刻,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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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明黛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一向磊落,手段再狠,他也沒什么不敢承認的,唯獨這件事,這個意外...也不知道算不算意外,他似乎無法坦蕩。
“與你無關。”明謹看向前方,“大概她也不喜歡我說這與我有關。”
這里多了兩個牌位,其中一個就是謝明黛。
“用謝青之事來牽制謝家,而簡無涯跟琴白衣的往事又讓白衣劍雪樓忌諱,不能插手其中,如此,他才得以在謝家跟白衣劍雪樓并立的情況下在昭國朝堂如魚得水。不過這些年,你父親羽翼已成,開始與之抗衡....我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他們明明有密信在手,卻以前不肯用,非要到如今才出手。”
明謹若有所思,“大概是因為怕魚死網破,那密信就像是殺手锏,若是一擊必中,那必死的魚也一定會撲騰,把一切揭破——所以,其實那人應該也是有致命的弱點的,也怕被白衣劍雪樓清算,所以他才利用我來削弱書白衣的武功,而他也急于突破,這個把柄一定十分致命。”
“但我父親并未提過,所以你今夜來找我,是想讓我查下去?”
明謹看著斐無道。
后者剛剛一跪,現在卻是憊懶無姿態坐在呈亮的木板上。
“那人不好對付,別看把他重創了,可對方能從一無所有設計牽制謝家,白衣劍雪樓,再滅我蝶戀花,并在多疑的褚崢手下活下來,如今在我們圍殺下再翻盤也不是沒可能。你看,現在蹦跶的依舊是他的棋子,你見過他露面沒?”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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