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自稱龔叔。
龔叔算是身后那幾個棚子的領頭人,舍利州人,一路流浪至杜曲鎮,見杜曲鎮有平南谷庇佑,便領著父老鄉親暫且落了腳。
李照如今對端朝地圖已經十分熟悉了,自然也就知道,舍利州在劍南道與吐蕃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常年深受邊界流匪之害,往年官府照常運轉,收成不錯時生活還算安定。
龔叔談及至此,搖了搖頭。
如今收成不行,官府又亂了,他們無法忍受那些流匪隔三差五的騷擾,便只能被迫離開了舍利州。
李照和龔叔淺談了一會兒后,轉眸問道:“龔叔領著家人在這種地方落腳,可有想過將來?”
龔叔一聽到李照突然說起這個,臉色登時就沉了下去,看向李照的目光也多了絲抵觸。
他梗著脖子說道:“何不食肉糜!姑娘這話說得輕巧,將來如何,是我們這等卑賤之人能奢望如何就如何的嗎?”
這一句話出口,李照就知道龔叔是讀過一點書的。
在這種時代,能明事理,識文斷字,是一道分水嶺。從他們扎營的,李照覺得這些人是可用的人,
“并非是我有意冒犯。”李照面對龔叔的目光絲毫沒有回避,她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若龔叔愿意,我可以給龔叔出具一份介紹信,讓龔叔有一容身之處。”
龔叔一聽,神色當即就嚴肅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李照,眼神中有著諸多的不信任。
他們這邊的動靜其實早就被旁的人注意到了。
畢竟,這一片地方不止是龔叔這么一窩人。
有耳尖的湊過來,朝著李照一福,說道:“這位姑娘,若有容身之處,便是賣身為奴,小的們也是心甘情愿的。”
過來說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雖然面容削瘦,但衣著還算整潔,看著是個會收拾自己的人。
李照側身朝他一笑,回了一禮,說道:“可,若你們愿意,自然也是可以過去的,但并不是為奴為婢。”
“不是?!”龔叔有些詫異。
“不是。”李照誠懇地搖了搖頭,“我想請你們去的地方,叫做巧家縣。巧家縣因為人口流失,如今縣城內空置了很多房子。我看你們雖然流落至此,在這城外扎營卻不混亂,顯然不是什么違法亂紀之徒。”
在來平南谷的路上,李照和林晚通過好幾封書信。她對林晚說了自己的確想要開一家客棧的想法,林晚便說給她在巧家縣預置一處宅子,等到她是什么時候空當了,便過去開張就是了。
“我想請諸位,為我經營一家客棧。”李照說道。
李照剛才粗略數了一下,龔叔這一圈有大概有十三人,一整個流民群落里,應該是四十至五十人。
這些人哪怕是全到巧家縣去,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問題。最主要的是,李照想知道這個安排駐扎營地的人是誰。
聽剛才龔叔介紹,這一群流民應當是來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相識,走投無路之人,卻能互相保持和睦,而且井然有序地在這么一個地方扎營,顯然不是一個龔叔能搞定的事。
“這事,你能做主嗎?姑娘。”男人一邊說,一邊看向李照身后的秦艽。
秦艽周身氣度不凡,姿容自帶貴氣,在他眼里,自然而然地就認為這個男人才是做主的那個。
李照點了點頭,繼續看向龔叔,問道:“如何?”
“我們并沒有經營客棧的本事,姑娘一不認識我們,二不了解我們,為何突然上來就說想要雇我們給你做事?”龔叔顯然要比那男人謹慎得多。
“我說過了,我觀察你們形容舉止進退有度,所以想要給你們一個機會。”李照說完,眸光遠眺。
在所有棚子中間,有一個青灰色的棚子。
別的布棚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動靜,有耐不住好奇的,甚至會偷偷朝這邊看,但那間棚子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安靜。
龔叔側頭看了一眼旁邊那個男人,神色微動,用意不明。
那男人卻是兜著袖轉身就走了。
“姑娘,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么請容許我們商量一下。”龔叔拱手說道。
李照抬手一托,示意他們商量就是了。
身后秦艽聽了半天,總算明白李照所說的另外一個身份是什么意思了。
“明空,你想要開客棧,以商人的身份出現在人前?”秦艽問道。
“不可以嗎?”李照回頭看他,攤了下手,繼續說道:“客棧只是第一步,給他們落腳的地方之后,我想要開學堂,開商行。我希望的是,在即便沒有李氏秘藏的情況下,在即便我不是李程頤女兒的情況下,我依然能在這個世界好好地生活下去,擁有一點自己的力量。”
她很討厭去依賴別人。
但自穿越后,這一路走來,她卻不得不依賴別人。
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靠人不如靠己,這是她過去的信條。只是到了這個世界之后,這也無奈,那也無奈,讓她只能暫時借助別人的力量求生,連松無恙,丁酉海那樣的嗜血之人,她都說不出一個強硬的拒絕來。
多么可笑呀。
李照斂眸自嘲地勾了勾唇,既然沒有自己的力量,既然只能依靠他人,那不如借著這份自尊心上的屈辱,發展出自己的力量來。
終有一日,她將不再依托他人。
“你這樣,倒是像極了他。”秦艽看她神色中的堅毅,微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說道。
李照愣了一下神,抬眸看他,問:“誰?”
“李程頤。”秦艽聳了聳肩,繼續說道:“我只在他死前參加過的最后一次宴會上見過他一面,然而他的灑脫,和面對死亡時的氣概,卻叫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折服。”
“面對死亡?”李照敏銳地抓住他話里的一點問題。
秦艽點了點頭,剛要回答,卻停了下來,看向了李照身后。
李照順著他的眼神回過身去,就看到那個青灰色的棚子里走出來一個白衣書生,書生衣著雖然簡樸,但氣度卻與他身側對他拱手行禮的龔叔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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