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丹兒并不曾接觸到趙毅什么實際的勾當,她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所以李照拷問了一下,發現她沒什么價值,便放棄了。
而這也是扈丹兒眼下如此崩潰的原因。
她從身邊這些人對她的漠視中看到了毫無價值的自己,也終于明白了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什么。
“我生就是他的女兒,這與我何干?贍養扈家本就是他的責任,而他呢!他將我們送入了死地!這一切該是我承受嗎?是我讓他貪腐的嗎?!”扈丹兒鼻息間粗氣直噴,她情緒一激動,腰腹間的傷口便又崩開了。
扈丹兒是怕極了百里霜。
百里霜吊人性命的手段即便只是回想,就已經足夠扈丹兒膽顫,所以她乖順地嚼了口中丹藥,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放松了下來。
后頭的秦艽溜達溜達,夾著馬腹縱馬過來,他眸子斜了一眼扈丹兒,打斷道:“你最好是自己小心些,若我師父再出手,有得你苦頭受。”
攫欝攫欝。說完,秦艽俯身過去蠻橫地掰開了扈丹兒的嘴,丟了顆丹藥進去。
“不管是不是你該受的,如今你的所作所為早就超過了求生的界限。此去邙月教,情蠱一解,你便準備接受所有人的怒火吧。”阮素素垂眸說道。
馬車里的扈丹兒一頓,嘴唇顫了顫,沒說話。
指甲縫里有木屑,扈丹兒吸了吸鼻子,垂頭顫顫巍巍地去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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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素素看著她這副可憐模樣,心里真生不出什么厭惡來。如果說以往她在喜歡姬康時,對扈丹兒的所作所為是心中有醋,那么此刻她放下執念之后,扈丹兒也就跟著變得無足輕重了。
薛懷身上還纏著紗布,在傷沒痊愈的情況下,他悄悄坐過來,勢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說。
“恩。”薛懷斂眸,從懷里取出了一疊信,放在了李照面前的小書案上。
李照此時正坐在后面的馬車里。
她捧著丁酉海送過來的熱羊奶,看著面前欲言又止的薛懷,問道:“阿懷,有事便說,不用這么含蓄。”
“是,他書案上的,臨走時我順手拿回來了,還沒拆。”薛懷解釋道。
他說話時,面上緊繃著,看上去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并沒有什么異樣神色。但李照眉頭一鎖,察覺到了一絲端睨,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個大型狗狗乖巧地坐在自己對面等待夸獎。
土黃色的信封,面上沒有任何字眼。
李照眼睛一亮,抿了一口羊奶,邊伸手去拿,邊問道:“楊守山大營里拿出來的?”
他嗯了一聲,說:“小照你當日所說,對我觸動很大。”
當日?
于是,李照干脆將竹杯一放,傾身過去拍了拍薛懷的頭,說:“辛苦阿懷了,阿懷最近進步太大了,都學會找線索了。”
薛懷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薛如意即便可以入學,卻因為是女子,而在揚州處處受到制約。她每每和薛懷寫信控訴,薛懷的拳頭都是攥得緊緊的,恨不得親自過去給妹妹掃清障礙。
然而武力并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坐回去的李照愣了一下,拆著信封問道:“然后呢?”
“如果如意生活在那樣一個世界,她會比現在更幸福,所以我希望我能幫助到你。”薛懷雙手按在大腿上,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說她想要建立一個烏托邦。
一個相對平等,足夠富足,不會有饑荒的理想國。
如果真的存在一個女子亦可以出將入相的地方,那么如意是不是可以一展自己的抱負?薛懷很想看看那樣的如意。
李照捏著信一行行開始看,看著看著就想起來,自己上次喝醉酒時,好像的確和薛懷吹過牛。
眼下,她需要不止一支的精煉隊伍,需要對普通人進行教育,需要龐大的經濟基礎,亦需要一個地盤。
至于之后的事——
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她明白這個社會需要什么,也明白在這個社會背景下,他能真正做到什么。空中樓閣固然美好,但卻是空想。
心潮澎湃地想了想之后,李照伸手去端杯子喝了一口奶,隨后目光下移。她這一口奶還沒咽下去,在看到信上那幾個字眼之后,頭一偏,瞬間噴了出去。
薛懷眼看著那奶沖他飛濺過去,忙眼疾手快地扯了桌上的帕子去擋。
如果她還活著,那么她自然會做哪些水到渠成的事,若她死了……
那么到時候,那些被知識喚醒的千千萬萬普通人,自會選擇自己最正確,最應該走的那條路。
厺厽追喲文學zhuiyo厺厽。信里所說若是真的,那么也就解釋了為什么歐陽宇遲遲沒有入京。
“親密?”薛懷疑惑地接了過去。
“怎么了?”擋完奶之后,薛懷問道。
“我們好像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李照說著放下杯子,扯了書案上的另一塊帕子胡亂擦了擦污漬,另一只手則一抖信件到薛懷面前,“楊守山和歐陽宇之間,沒想到居然還是傳遞這種小道八卦的關系,夠親密的。”
當朝天子趙頊,并非先帝血脈。
而是劉太后與安陽王趙毅的奸生子!
這一看,他的臉色就變了。
巘戅追喲文學巘戅。歐陽宇給楊守山寫的信里,爆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如果說趙頊是趙毅的孩子,那么他只掌權,卻不殺趙頊,倒也合理。”李照嘟囔了幾句,一扭頭,和聞聲而來的秦艽大眼對小眼。
兀的被這么一嚇,李照把信一扔,一巴掌就已經糊到了秦艽的臉上。
李照咳了幾聲,隨即拆了其他信去看,果然就在其他信件里頭找到了歐陽宇給出的證據。
從先帝在世時的起居注,到劉太后當年懷孕的時日,密密麻麻地文字中,李照翻來覆去只看到了鐵證如山四個字。
驚到?攫欝攫欝
這下秦艽來了興趣。
秦艽喊了聲誒嘿,隨后避開巴掌,撩著車窗的簾子,探頭問道:“咳什么?哪兒不舒服?”
“沒事,就是驚到了,嗆住喉嚨了。”李照反手捋了捋耳鬢的碎發,答道。
一旁的薛懷拾起地上的信,轉身遞給秦艽。
李照則擺了擺手,說道:“天子的親生父親是安陽王趙毅這種小事。”
他蹬腳踏在馬背上,縱跨幾步踩著車轅后,屈身鉆進了馬車里,問道:“被什么驚到?說來聽聽。”厺厽品書網vodtw|厺厽
外頭御車的顧奕竹連忙伸手扯了無主的馬匹,隨后兩馬并行。
旁邊的薛懷吞咽了一下口水,說道:“鏢隊運往平南谷的玉如意底下有一封信,也正是因為這封信,老大才會帶人進發京城。”
“信里寫的什么?”李照閉眼問道。
剛坐穩的秦艽一愣,垂頭看了看懷里被塞的信件,又看了看薛懷,張著嘴好半天沒說話。
的確,這種事情任誰聽了恐怕都是難以置信。
“這么看,趙毅遲遲沒有殺天子,怕是早就知道真相。”秦艽得出了和李照一樣的答案。
但九五至尊之位在趙毅的心里顯然要大過兒子,所以他才會獨斷專權,將趙頊圈禁得像是籠中鳥一般。
秦艽跟著轉頭去看薛懷。
薛懷便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是一封揭穿安陽王與劉太后瓜葛的信,其中附著了許多證據和證人名字。據說,那些證據只要與宮中起居注一對,就能知道真假。”
思及至此,李照趕緊坐直了身子,側身從一旁的矮柜中翻出紙筆來,邊落筆邊說道:“得盡快通知陳鏢頭,這件事拖不得,最好是讓他從京城抽身。”
若是陳為仁不知情,陷入被動局面,怕是有危險。
只是,這陳為仁帶著那信去京城,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若是他最后查到的是這個事,那只怕不單單是趙毅要殺他,趙頊更是會急著殺人滅口了。
陳為仁想介入朝堂,特別是如今的朝堂,遠比常人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李照卻沒停筆,手下筆走龍蛇,十分流暢。待到寫完之后,她抬眸對薛懷說道:“他若是不愿意離開,那么至少得讓他清楚內情,遠離危險。對這天下來說,其實誰的兒子坐那皇帝的位置并不重要,血脈這種東西,說到底都是用來誆人的噱頭。”
薛懷啊了一聲,搖頭道:“老大去長安就是想要扳倒安陽王,助陛下早日親政,恐怕不會這么輕易就退縮。”
大光鏢局雖然是江湖生意,但迎來送往的可都是達官貴人。
天黑時,車隊抵達了殷州。
朝廷太平,那么普通人的日子也就太平。巘戅巘戅
是趙頊也好,趙毅也罷,他們之間能盡快有個勝負,對這天下人都是好事。
“勞駕,我們要入城。”顧奕竹仰頭高聲喊道。
那兵丁猶豫了一下,問道:“從何處來?若是不急,幾位還是別進城了。”
此時正是人定時分,城門卻是早早地就落了鑰。
車隊到城門腳下時,丁酉海喊了半天,才有一個畏畏縮縮的守門郎出來,懷里抱桿銀槍,神色驚懼。
城門樓上的守門郎慢吞吞地下來。
隔著門,他一邊去開門栓,一邊說著:“我還是勸你們,能不入城就別入,最近啊,城里不太平。”
那神態,似乎是殷州城里發生了什么。
顧奕竹蹙眉凝視了他幾眼,說道:“我們車隊里有病人,一路舟車勞頓,還是想歇息得舒服些,小哥您行個方便。”
“最近啊,這一到子時,街上便會有鬼影,腳底下呢,更是會出現叮叮咚咚的聲音。”守門郎哈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從顧奕竹手里接過一行人的文書隨意看了看,繼續說道:“城里邊好幾戶人家少了閨女,你們這帶女眷的還是不要進城的好。”
說是如此說,但守門郎看到丁酉海幾個身上的武器之后,便知道這一行人是會武的,也就沒有做多勸阻。
“怎么個不太平法?”李照探身出來問道。
嗡的一聲,城門大開。
殷州城內大街小巷都已經閉門閉戶,燈也沒有幾盞,看上去十分蕭條。
一行人在走了幾條街之后,總算找到了一間點著燈,半開著門的客棧。這滿城都歇了,李照等人也就管不了這客棧有多寒磣,只能先行落了腳。
“多謝小哥。”顧奕竹知道對方是好意,在進城前,便拱手道了聲謝,順便給了點謝儀。
夜深人靜。
“怎么說?”秦艽明知故問。
那掌柜的四下看了眼,壓低聲音說道:“這殷州城啊,犯了夜游神,夜里若是隨意走動,沖撞了神仙,是要出大事的。”
客棧掌柜的是個中年漢子,背有些佝僂。
他指使伙計去給客人牽馬,隨后親自領著客人一路上客房,嘴里不忘囑咐道:“幾位,到子時就莫要出來了。”
“客官,可不敢這么說。”掌柜的一驚一乍地擺了擺手,連忙解釋道:“我媳婦兒病了,這客棧若是關早了啊,便沒有營收。正是擔心她看病的錢賺不回來,所以才不得已開久了些。”
也難怪他明明如此忌憚,還要冒險。
他的說法和守門郎的說話又有些不一樣。
后頭的李照抱著個暖手爐,她呼了一口寒氣出來,輕聲問道:“什么大事?我們來時,城里家家戶戶都已經閉戶了,就掌柜的你開著門,掌柜的可是不怕?”
掌柜的一看給的是一吊錢,連忙拆了出來,只勻了幾枚到自己手里。
他把余下的錢往阮素素手里一推,略有些羞赧地說道:“用不著這么多,客官您只管好生歇息,熱水熱飯待會兒就給您送到。”
客棧地段偏僻,門臉又十分寒酸,但凡有得選,便不會有人選這兒入住。開得久一些,說不定會碰上點從其他地方碰壁過來的旅人。
阮素素是個心軟的,她落在后頭一聽,連忙從袖籠里取了一吊錢出來,隨后快步走到掌柜的跟前,一邊將錢放在掌柜的手心里,一邊說道:“天寒地凍的,我們需要熱水,掌柜的若是有心,便再給我們備些熱飯熱菜。”
是個老實人。
然而這世道不該老實人受苦。
阮素素不由分說地將錢往他懷里一放,隨后推著身邊的薛懷往客房走,說道:“累死了,下回這么趕路,咱們得買個六輪的大馬車,好讓照兒有地方可以躺。”
李照笑吟吟地跟在她后面,附和道:“是呀,我白日里看書看久了,胳膊和腿可疼了,馬車太小,都伸展不開。”
說是伸展不開,其實是她馬車里堆了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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