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看出來今日孫翊青是必死無疑了。
無他,這沈默月在孫翊青幾度低頭躊蹴時,眼中都泛起了些微的不耐與殺意,卻又在孫翊青抬頭時,轉瞬間就換上了笑意。
卸磨殺驢?
若是這樣,孫翊青又不傻,他憑什么會如此相信沈默月?難道就因為沈默月在外名聲向來是說一不二?
“白馬關以西是太白渠,太白渠北側三里處的梅花林里……沈先生若是去了,便知道我為什么不用說具體位置了。”孫翊青說完,臉上帶著點如釋重負。
然而他這下一句話還沒出口,沈默月袖間的刀就已經出來了。
可孫翊青看著明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卻在緊要關頭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腕架住了沈默月的刀。
寒芒砍在孫翊青的小臂之上,發出了當的一聲。
“孫翊青難怪敢難吐露真相,他有保命手段,且這是在他的地盤上……”李照躬身踏在樹梢上,提了劍就飛身出去了。
事實證明,李照才對了。
緊接著,孫翊青幾個轉身后撤數步出去,翻手從袖間掏了一枚信號筒出來,想要打上天去。
但這時李照已經到了。
她飛身橫腳飛踢在孫翊青的手上,本是要踢掉那信號筒,只見孫翊青身手敏捷地后仰,險險地避開了她這一腳后,順勢滾地,幾圈躲掉了后頭欺身上來的沈默月。
“壇娘!速叫救兵!”
孫翊青見自己根本招架不住,且這還殺出個身手同樣出神入化的高手來,連忙梗著脖子朝著那二層小樓喊道。
本已經抱著孩子進了樓里的壇娘慌慌張張出來,就看大了孫翊青滿臉是血的一直在奔走逃命,當下便白著臉往反方向跑了。
即便是武功爐火純青的武林高手,也難在沈默月手底下走上幾招,更何況旁邊還有個李照。沒幾下,孫翊青就已經掛了彩,手中的信號筒也被踩了個稀碎。
丁酉海也跟著踏空而至,他手中寬刀橫擺,對著的不是孫翊青,而是沈默月。在他眼中,比起只會輕功的孫翊青,當然是沈默月要來的棘手得多。
尤其是在先前的談話中,這沈默月的立場十分飄忽不定。
李照是不想這么快就殺了孫翊青的,都崩嶺寨子里的種種異象讓她十分介意,所以她想要留孫翊青暫時的活口,好拷問一番。
然而沈默月明顯奔著滅口下的手,他反握著劍柄,狠狠地搗在孫翊青胸口。
一下。
兩下。
孫翊青衣服底下的護甲發出了輕微的咔嚓一聲,大概是要碎了。
“沈教主當著我的面殺人滅口,不好吧。”李照手肘架著沈默月的腕骨一抬,丁酉海就已經提刀接了上來。
沈默月倒是不著惱,手底下游刃有余地與丁酉海過著招的同時,眸子覷著李照說道:“李姑娘不是要揚善懲惡嗎?怎地……我這幫你殺了作惡的頭頭,你卻要阻攔我?”
躺在的抽搐的孫翊青兩眼翻白,要暈不暈的。
他心里是一直在咒罵沈默月不守承諾,嘴上卻是疼得半句話都講不出來了。
李照伸手將孫翊青提起來,斜望著沈默月道:“你跟蹤我這件事我暫且不跟你計較,但你若是要攔我計劃,你便是沁園的敵人。”
放狠話這件事,顯然沈默月也會。
于是,就聽到沈默月哈哈大笑了兩聲,長劍沉腕一掃,說:“李姑娘可有想過,你當初應承了陛下,要助陛下取得九龍寶珠,幫他開寶庫,如今卻是自己敲起了小算盤!若是我將沁園與你的關系暴露出去,你可知道會招致什么禍害嗎?”
金戈相交。
丁酉海大開大合著將寬刀劈砍直下,用蠻橫之刀勁將本是有些閑適的沈默月給逼得正了臉色。
“沈教主應該明白松無恙與我關系如何,她甚至肯為我離開千秋派。若是沈教主將我的身份廣而告之,我可以保證沈教主會收獲不止一個瘋子。”李照說完,揪著孫翊青的衣領,將他平躺著放好。
孫翊青渙散的目光游移了幾下,隨后看向李照。他不用說話,眼中的困惑便已經替他發問了。
李照松開他,單手搭在膝蓋上,問道:“都崩嶺到底有沒有吃人?你們擄走的流民都去了哪兒?你們可有假借沁園行事?”
要孫翊青現在回答問題是不太可能的,李照問完就從懷里取了一枚活血益氣的丹藥出來喂給了孫翊青服下,然后等他化了藥丸之后的回答。
逃跑的壇娘糾集了不少青壯往二層樓這兒來了,他們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手里或是提著刀劍,或是舞著槍棍,看上去倒是氣勢十足。
與丁酉海打了老半天也沒分出個勝負來,沈默月嘆了一口氣,墊步后撤,和丁酉海商量道:“丁老兄,你看,你我二人難分敵手,不如先一直對外?這都崩嶺的人可已經到了,雖然都不是如何厲害的人物,但人家勝在人多。”
“閉嘴。”丁酉海屈肘斜落,寬刀與長劍劃拉出了一串刺耳的聲音。
“放開我們老大!”
“沈先生你便是這么對我們的嗎?”
“殺了他們!他們居然敢將老大”
“殺了他們!”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怒喝聲,領頭的幾個大漢揮著刀劍就已經沖了上來。
李照起身應敵,余光卻看到了抱著咿咿呀呀的小娃娃站在不遠處樹林邊的壇娘,她臉上有淚,有害怕,亦有悔恨。
在她之后,聚集著許多老人與小人。
所有人都帶著一股畏懼的神色看向李照這邊,他們眼底的惶恐與前頭這些山匪們的聲浪是那么的相悖,但卻又詭異地扭成了一體。
沈默月嗤笑了一聲,他縱身而起,雙腳連踏在丁酉海的寬刀刀背上,展臂飛身掠向了后頭的山匪們。
常人如何去與武林高手抗衡?
即便是經驗老到的匪徒,在面對武功出神入化的江湖人士時,往往也走不出三招。一場本是人多戰人少的爭端因為李照三人過于碾壓式的武力而淪為了單方面的屠殺。
趕到此處的并非是都崩嶺全部的人手,但已經是十之有三。
出乎李照預料的是,那些眼神純良的婦人們、老人們、孩子們,突然間就握著鋤頭釘耙一窩蜂地涌了上來。
他們雙目猩紅,眼中有淚。
“你為什么要殺我爹爹!”一個半大姑娘手里捏著快磚頭,一邊哭嚎著,一邊將那磚頭扔向了李照。
李照轉腕將磚頭劈成了兩半。
沈默月卻是沒有李照這樣的愣神的,他那原本正氣凜然的面容因為接連的殺戮而染了血漬,唇瓣鮮紅,眼角微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上去才有那么一點點與沈嬰嬰的相似之處。
其后追過去的丁酉海的確是沒有再對沈默月下手的,他殺起無辜的人來和沈默月的狠勁不相上下,手起刀落之間,就已經將好幾個舞著鋤頭的老人給砍倒了。
整個山頭充斥著哭聲、喊聲、哀嚎聲。
在余下的幾個時辰里,源源不斷地有山匪從四面八方趕過來,膽子大的便沖上去想要為弟兄們報仇,膽子小的便在混亂之中扯了自己的家人就往山下跑,片刻都不帶停的。
這些逃跑的人沒能逃得過沈默月的眼睛,他抬腳踹飛一具沒了腦袋的尸體,踩在正往下倒的尸體上,拂衣過去便挑了那逃跑之人的后心。
什么時候才能停下?
李照想著,掃了一眼自己身上東一道西一道的傷口,在覺得刺痛的同時,還有些不適。濃郁的血腥味伴著一股惡臭彌漫在空氣中,充斥著她的鼻腔,叫她的大腦也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
正當她連連朝后退著,覺得不太舒服,想要喊一聲海叔時,她腳下土地突然傳出了有序的震動聲。
軍隊?
她抬眸看去,果然就看到了遠處快馬加鞭趕過來的季百里。
沈默月一瞧這李照的援兵到了,登時連點數下,閃身到了孫翊青身邊之后,一劍刺在了他心窩子上。
滅了口,又得了密旨的下落,他也就沒必要再繼續待下去了。趁那大隊人馬還沒過到近邊時,他于人群中游走,不聲不響地就摸到了壇娘的身側。
“啊——!”
壇娘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在這亂糟糟的戰場中并不顯眼的尖叫聲,隨后就被打暈,連同她懷里的孩子一并被沈默月扛走了。
李照很想吐。
她無論看向哪兒,都只有滿目的鮮血和碎肉,這些場景落到她的眼里,與她方才見到的那老人孩子的景象交疊在一起,叫她心臟不住地收縮。
沒有誰可以始終做到鐵石心腸。
繞是丁酉海,也不行。
他殺得疲憊不已,再看到不顧一切沖上來的老人時,便有意躲閃了幾下,卻叫那老人一釘耙砸在了手臂上,登時血流如注。
“我砍死你!砍死你這狗東西!”幾炷香之前還一臉恬淡的老人此時已經滿臉恨意,他的兒子,孫子,皆倒在了血泊之中。
為什么啊?
憑什么啊!
這群厲害的賊人怎么就尋上了他們這世外桃源啊?!
老人一釘耙敲完,身子顫顫巍巍地晃了幾下,爾后他怒目瞪著丁酉海,雙手緊握朝上一抬,想要給自己面前這男人再來一下。
“海叔!”李照咬了咬舌尖,強打起精神掠身過去,一劍將那老人的手給挑開,隨后趕緊撕了衣擺一角下來,幫丁酉海纏上傷口。
而這時,季百里已經帶人趕到了。
“主子!你可還好?”季百里振臂一揮,令身后德勝軍散開擺陣應敵,將山匪與李照和丁酉海二人分開,自己則翻身下馬,趕緊摸出傷藥跑了過去。
李照搖了搖頭,扶著丁酉海往一旁走,心里還惦記著地上的孫翊青,說道:“把人——”
人字都后的話被她咽了下去。
地上的孫翊青胸口被開了個大洞,血流如注,儼然已經是沒了生息。
“算了,點一下剩下的人,愿意束手就擒的,先不殺,留作拷問。”李照蹙眉清出了一口氣,接著掃了一圈四周,果然是已經找不到沈默月的影子了。
季百里應了一聲,將傷藥放在李照手上,趕忙過去下達指令去了。
整個都崩嶺不過四五百人,如今死傷過半,剩下的以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婦孺巨多。可偏偏就是這點老弱婦孺卻是最為決絕,寧死不屈,哪怕身邊的山匪們有好些都已經放下武器投降了。
“武器上有毒……”丁酉海垂頭將自己手臂上的污血吸了出來,狠狠地吐在了地上,“這毒不厲害,就是有些暈頭晃腦的。”
李照哦了一聲,斂眸坐在地上,瞧著那群依舊在喊打喊殺的人們,有些難以理解地說道:“若是他們知道自己平日里吃的是什么肉,會怎樣?”
可她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說:“算了,就這樣吧,做個惡人也沒什么不好。”
塵埃落定已經是半個時辰后的事了,原本德勝軍將這點人給剿滅了是不成問題的,但李照的令一下,便只能先以懷柔行事了。
等到都崩嶺全部的人都被扣下來之后,李照這才上前去,站到季百里的位置,對一個個瞪著自己的老弱婦孺說道:“今日是你們運氣不好,落到了我手上,眼下給你們兩條路走,一是做我的奴隸,隨我手底下的軍隊去西北開荒……二,便是留在這里,生做都崩嶺的人,死做都崩嶺的鬼。”
她體內毒性未散,人還是暈乎乎的,所以聲音也不算大。
但在場的所有人已經聽了個仔細了。
投降便能活。
好些人瞄了一眼地上隨處可見的殘肢斷骸,瑟縮了幾下,選擇了投降。
也有不愿意投降的,多為老人,且不等李照下令,他們就毅然而然地撞上了身側德勝軍手里的刀劍,自己給了自己一條路走。
有少年在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吼著:“你憑什么掀了我們的家,還要我們當奴隸?我們不當!娘——我們不當!”
他一哭,其他年紀小一些的,便像是被感染了情緒一般,跟著哭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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