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幅彩色的畫。
與沈先良平常見到的齊王宮里的畫師們所作的黑白寫意畫完全不同,筆致精細,色彩分明,人物栩栩如生,對人物刻畫的寫實程度甩水墨畫幾條大街。
但見畫上的一男一女倚坐船頭,看海面上旭日東升,那畫上的女子身著大紅喜服,眉清目秀,與她身旁的男子十分登對。
即便沒有見到真人,也要叫觀這幅畫的人看一眼便聯想到這畫上的男女是一對新婚夫婦或者情侶。
而沈先良更是看一眼畫便認出,那畫上的新娘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愛女沈昌平。
“老爺,你看,這畫上的可是大小姐和周公子?”
沈榮手執畫作攤開在沈先良面前提醒他,沈先良視線從畫上女子移到男子上,那公子溫文爾雅,敦厚儒秀,確與周琰有幾分相像。
“所以,大小姐與周公子私奔的傳聞,正是由這幅畫而起的嗎?”沈先良問沈榮。
沈榮點點頭。
“那這畫師呢?”想必畫師就是最早傳出消息的人,只有找到畫師才能一問究竟了。
畫都能拿到,找到畫師,更不是難事。
沈榮卻道:“這畫師并非齊國人,也不是我們大周的人,而是來自西洋,如今已被請去齊王宮里當畫師,而這畫作是王家姑爺偶然得到送來的。”
沈先良聞言,面色漸漸凝重。
王孝健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
王孝健一點兒也不想得到這幅畫,因為李月舒給他送來這幅畫的時候,那場景令他十分難堪。
“小叔新婚燕爾,嫂嫂偶然得到這幅畫,覺得裱起來掛在小叔與弟妹新房之中,當十分應景。”
李月舒將畫攤開展現在王孝健跟前:“小叔你看,聽弟妹的陪嫁丫頭琴兒說,這畫上著紅衣的新娘子與弟妹有八分像,嫂嫂還沒有見過弟妹的面,不如小叔把弟妹喚出來,讓嫂嫂見一見,比對比對,看看琴兒那丫頭有沒有言過其實。”
“我覺得一分都不像。”王孝健無情拒絕了李月舒的要求。
李月舒心頭不滿,面上還是笑吟吟說道:“我想也是,這畫師又沒有見過弟妹本人,怎么可能畫出八分像的圖來。要知道他們這西洋的油畫,畫人物的時候筆致精細,栩栩如生,就跟照影似的。”
西洋油畫,王孝健這是第一次見,油畫這新鮮玩意兒,王孝健也是第一次聽聞,只是從李月舒口中聽到的,新鮮感就大打折扣了,只感覺厭惡,然而李月舒還是不依不饒。
“不過,嫂嫂覺得這新娘子與弟妹不相像就對了,否則啊,畫上的新娘子是弟妹,畫上的新郎卻不是小叔你,那不就尷尬了嗎?”
一句話讓王孝健臉上青紅皂白一陣亂燉。
李月舒還要拉仇恨補一句:“外頭都傳言沈家大小姐逃婚了,如果不是小叔屋子里真的藏了一位新娘子,嫂嫂我也要信以為真了,見到這幅畫,也要認為沈家大小姐與一位漂亮公子乘船逃婚去了呢。”
“謠言而已,不足為信。”王孝健到最后,幾乎是惡狠狠的語氣了。
李月舒也不惱,依舊笑吟吟說道:“和小叔這一番交談,嫂嫂覺得這幅畫還是不要掛在小叔房里的好,免得小叔看了生氣,喏,小叔這才看了幾眼,就已經氣得雙唇發白,這要是掛在小叔屋子里,天天看著,不更添堵嗎?”
李月舒作勢要把畫拿走,又被王孝健奪了去。
他將畫卷成軸,沖李月舒一拱手,換上笑臉,彬彬有禮道:“多謝嫂嫂美意,這畫我就收下了。”
王孝健得了畫就差人送到司空府。
沈先良和王孝健倒是一拍即合,想到了一處。之前一直在齊都上下里外地尋找沈昌平,沒有往水路去找,如今這幅畫算是提醒了他們,尋找了沈昌平多日毫無消息,大概是尋找的路線錯了,應往水路去找。
于是,沈先良命沈榮立即派船往海上去找,而王孝健也暗地里派船出海尋人去。
王家和沈家的船出海半月后就回來了。
王家的總管事將海上回來的人帶到王孝健跟前,去時幾十人,回來只剩十幾人,人雖然少了,卻帶回不少財物。
王孝健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再看那幾個還帶著海水咸腥味的箱籠,大怒:“我是讓你們出海找人,難道讓你們出海打劫?”
跪著的幾人劫后余生,一個個還驚魂甫定的,此刻也只能由總管事回話。
總管事對王孝健說道:“二公子,東西不是打劫的,是送的。”
王孝健不可思議,命人把箱籠一一打開,全是金銀財寶,晃他的眼,他更加不可思議,怎么會有這樣的好事?
沈家,沈先良同樣不可思議看著大廳里放著的幾個箱籠,箱籠里的金銀珠寶也同樣晃瞎他的眼。
原來派出去的人在海上遇到了海盜,九死一生,救他們的是另外一艘船,船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沈家大小姐沈昌平。
沈昌平不但救了兩艘船人的命,還把海盜那里奪來的金銀珠寶讓兩家平分了。
這讓沈先良就跟做夢一樣。
沈榮說道:“大小姐說她累了,已經回后宅歇息去了。”
沈先良急忙往后宅去。
沈夫人的丁香苑里,丁香花正開得繁茂,沈先良一走進去就被花香縈繞,但他此刻心思全在女兒身上,無心賞花。
進了丁香苑,見他的那些妾侍、女兒們正往外走。
眾女眷見到他“老爺”“父親”地叫著,為首的二姨娘當了眾女眷喉舌,委屈道:“老爺,大小姐回來了,我們都趕過來探視,奈何被夫人趕出來了。”
沈先良擺擺手,一個字也沒有多說,徑直往里去。
二姨娘還想說什么,三姨娘拉住她:“夫人趕咱們走,難道還能敢老爺走?”
二姨娘雖覺有理,還是撇了撇嘴。
“大小姐如今回來了,表小姐終于可以替換回來了吧?委屈她在王家呆了這么久。”
“大小姐失蹤這么久,王家那邊還肯要她嗎?”
“表小姐在王家,不會與王家姑爺假戲真做了吧?”
姨娘們交頭接耳出去,跟在身后的小姐們靜靜聽著,也是各有心思。
大小姐經此一事,還會再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占盡寵愛嗎?她闖下的這么大的禍,父親該如何替她收場?
沈夫人見沈老爺進來,手在唇上“噓”了一聲,壓低聲音道:“平兒已經睡著了,你有話等她醒了再問。”
詢問她為什么要逃婚,跟誰逃婚,這些天都發生了什么,既然逃了怎么又回來了……這些問題對沈老爺來說都不打緊,最緊要的問題是接下來怎么辦。
“先帶我去看看她,我不吵醒她。”
有了沈老爺這句話,沈夫人才放心帶沈老爺去里間看了沈昌平。
女孩子面朝里側臥著,能聽見她酣甜的鼻息聲,確乎睡得很安穩,沈老爺雖然不能看見女兒的臉,但也放心退了出來。
在外間瑪瑙石面的香幾上坐下,沈夫人親自端來了茶。
沈夫人最擅長制抹茶,把茶餅磨成粉末后用茶筅擊打而成,茶湯色澤鮮白,茶筅擊打后遲遲現出水痕。
沈老爺最喜歡沈夫人這道抹茶。
喝了一大杯沈夫人的抹茶,沈老爺心里石頭算是落地。
“人確定平安回來了吧?”沈老爺砸了砸舌問沈夫人。
沈夫人激動點了點頭:“都檢查了一遍,胳膊腿腳一點不差,謝天謝地,沈家祖宗保佑。”
得了沈夫人準話,沈老爺徹底放心,又喝了一大碗茶。
“老爺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沈夫人問沈老爺。
怎么辦,無非是兩條路,一條是去王家,將夏麗云替換回來,自此就安心做王家的兒媳婦;還有一條路,就是和王家退婚,反正嫁去王家的是夏麗云。
進可攻退可守,選擇進還是選擇退,那就要看女兒自己了。
聽了沈老爺的分析,沈夫人恍然大悟:“所以,老爺當時讓云兒替嫁就是為了給平兒留一個余地?”
沈老爺點點頭:“平兒還小,心氣不定,想一出是一出,今日想到逃婚,明日又想嫁了怎么辦?”
如此縱女的父親,也是難得。
沈夫人看著沈老爺一時無言以對,畢竟縱容的是她的女兒。
“那就等平兒醒了再做打算吧。”沈夫人也很高興。
王家那邊,王孝健也很高興,樂淘淘去和夏麗云匯報最新消息。
“這段時間委屈表姐了,如今,昌平小姐已經找到,沈家應該很快就會來接表姐的。”王孝健向里間依舊身著喜服的女子作了一個揖。
夏麗云一怔,面上一時看不出是喜是驚:“表妹這么快就找到了啊?”
“都找了一個月了。”王孝健呼出一口氣,這一個月對他來說就像一年一樣漫長。
聽著王孝健的嘆息,夏麗云幽幽說道:“是啊,一個月足夠出很多事,也不知這一個月表妹都經歷了什么,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都遇到些什么人,有沒有發生什么意外……”
夏麗云說著,竟掩面哭泣起來:“表妹實在是太可憐了,二公子,你可要好好對待表妹,不可輕慢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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