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門廣場一側,人群中一個身著長袍的中年一直盯著趙德昭帶著他的隨從,返回廣場東側的東宮,忍不住啐道:“真是好命,驚馬之后竟然毫發無傷。”
他身邊的一個侍衛打扮的年輕人聽見他的話,連忙低聲說道:“崔從事,三哥可是交待了,不許生事。”
崔從事嘆了口氣道:“眼見小輩越來越大,不把他打壓下去,難道等著日后看他坐上那個位置嗎?”
“此事三哥早有對策,何須我們多此一舉,若是壞了三哥的大事,百死莫贖。”
崔從事嘆了口氣道:“三哥哪里都好,就是太重視血脈了啊……”
宋初的東宮就位于宮城外側的東南角,還沒有在宮城的范圍內,而朝廷的衙門,卻有一小半設置在宮城的前殿。
而且,這個東宮與明朝的東宮完全不同,沒有詹士府,沒有東宮屬員,就只是趙德昭生活的地方。
這里的面積不小,不過北宋的皇宮都小的可憐,這里再大也不過是個大院子。
前后五進,有主殿,后殿,側院,后院,面積大約三萬平。
主殿現在趙德昭一直沒有用過,他還沒有結婚,平日生活起居就在后殿的偏殿。
今日回到了后殿,脫下盔甲,換了一身常服,布鞋,在后殿主殿之上的羅漢床上躺下。
宋初已經有了椅子,板凳,不過還是屬于下層人的坐具。
皇宮里,包括大戶人家,客廳里基本上都還是以羅漢床,漢榻為主,一人一席。
讓佟亮吩咐擺飯,然后他就靠在那里計算著他目前的力量。
除了幾個老師,他沒有任何可靠的勢力。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劉小和佟亮這兩個太監,他們下屬的三十六個太監,十二個宮女,都不值得信賴。
而東宮的一百個禁軍屬員,除了他的拳腳師父袁不讓之外,其他人也不值得信賴。
他現在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是趙匡胤的眼線,又有多少人是趙光義的眼線。
劉小是宮內的老太監,職位是內侍殿頭,屬于內侍省的中層。
而佟亮雖然只有二十出頭,因為是少數識字的太監,所以級別跟他一樣。
太監是貼身近侍,他們算是主人的私人物品,就是背叛也不可能得到其他人的重視。
他們兩個是趙匡胤當上皇帝,趙德昭進宮,就跟著趙德昭的。
他們的命運已經跟趙德昭綁在了一起,一般情況下,很難讓他們背叛趙德昭。
至于袁不讓,他是趙匡胤最早的下屬之一,武藝高強。
早在趙德昭六歲開始習武,他就是趙德昭的拳腳師傅,看著趙德昭長大的,絕對值得信賴。
除了他們,趙德昭也就只剩下一幫兄弟,不過這幫兄弟都是趙匡胤兄弟的子侄,因為有家族牽絆,不可能跟趙德昭站隊。
除了一個一百頃的農莊,宗室的定例,趙德昭沒有其他來錢渠道。
沒錢,沒人,沒勢,這就是趙德昭的現狀。
哦,對了,還有王溥和陳思讓這兩個泰山可為援助。
王溥出身并州王氏,千年望族,而他年紀雖然不大,卻已經歷經后漢李守貞,周朝兩任皇帝,加上趙匡胤,稱得上四朝元老。
此人能力可靠,但是想要指望他出力爭皇位,必須要有讓他動心的基礎。
一窮二白就想讓他出力,幾乎不可能。
因為對他來說,家族延續遠比一個女兒更重要。
護國軍節度使,河中尹陳思讓倒是可以借力,陳家從唐朝時期就是一地軍閥,雖然沒有成勢,卻也一直不可忽視。
不過陳思讓已經六十三歲,還死在趙匡胤的前面。
“二哥,可是為不能參加大典懊惱?”
趙德昭醒過神來,看到小心翼翼的劉小,忍不住笑了起來。
要是以前的趙德昭,可能會為參加不了大典懊惱。但是現在的他在明朝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比這隆重多了的大典,根本沒有好奇心。
與其在那里無聊地看一群戲精演戲,還不如先回來統計一下自己可以利用的資源。
今天早上的驚馬事件,就已經提醒了他如今不能大意。
再過兩年他就要成丁,可以領軍出征了,那時候就會有自己的勢力。
現在的趙光義雖然沒有暴露自己的野心,可是絕對見不得自己崛起。
所以,時不我待啊!
雖然他一直不把趙光義當做自己的真正對手,但是目前他的確比自己強大的多。
武力他比自己強,人比自己多,錢比自己多,不論哪方面都比不上他。
戰略上蔑視敵人,戰術上卻一定要重視。
“殿頭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想今早的驚馬,你覺得是不是針對我的?”
劉小一聽,立即高聲叫道:“你們都退出去……”
大殿內四個伺候的小太監聞言無聲地退下,再也沒有了其他人。
劉小這才低聲說道:“二哥,老奴不敢說。”
趙德昭忍不住笑道:“無妨,你隨意說,我隨意聽。”
劉小撲通一聲跪下,咬牙切齒說道:“二哥,今后切勿再向以前那樣一根腸子通到底了,見人要留三分啊。二哥沒有害人心,卻保不住他人有害人意啊!”
“這么說,你也認為是針對我了……”
劉小摸不透趙德昭的心思,不敢接話。他跟趙德昭再親,也是主人和下人,而那個人,卻是主人的親叔叔。
間不疏親啊!
要是回頭趙德昭被趙光義三言兩語蠱惑,他就里外不是人,更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趙德昭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在試探劉小的可靠程度。
記憶里的劉小也算得上老奸巨猾,雖然職位不顯,能力卻不錯,將東宮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
見他的敏感度不低,趙德昭也就心滿意足了。
以前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因為趙匡胤保護的太好,他也沒有自己面對復雜局勢的能力。
可是現在的趙德昭,玩這些輕車熟路,手到擒來。
趙光義雖然也稱得上一代梟雄,可是光憑他失去了先機這一點,他就不被趙德昭真正放在心上。
他的對手是人,更是這個世界,趙光義最多只是這條路上一個絆腳石。
趙德昭又問:“你可相信這世間有仙人?”
劉小又有些傻眼了,只覺得這個以前一眼看清的主人,有些深不可測了。
這時,佟亮從門外走進了殿內,來到近前,柔聲說道:“二哥,飯菜已經擺好,過去用餐吧。”
趙德昭從羅漢床上坐直了身體,趿拉上輕便的布鞋,走向了西側的小餐廳。
佟亮見趙德昭不似往日活潑,而劉小也是一臉憂患,跟在劉小身邊輕聲問道:“二哥怎么了?”
劉小嘆了口氣,望著前方的趙德昭搖了搖頭。
進了餐廳,趙德昭一馬當先坐下,左右指了指。“你們坐下,今日不要人伺候,你們退下。”
幾個布菜的小太監應了一聲,退出了餐廳。
等他們二人坐下,趙德昭望向了佟亮問道:“今日受傷之人可安置妥當?”
“已經安置妥當,百姓都高呼二哥仁義。”
趙德昭似乎沒有聽到奉承話,說道:“我被父皇禁足,原本還想晚間去找那個被我撞傷的裴大姐,現在只能你幫我去一趟。”
佟亮回憶了一下,才想起了今日那個被傷到頭的女娘。問道:“可是那個有異族血脈的女娘?二哥看中她了?”
劉小忙道:“二哥,你婚事已定,年底就要成婚。王氏和陳氏都需要籠絡,切不可另生是非。”
佟亮訝異說道:“那女娘看似高大,卻只有九歲,二哥……”
趙德昭搖了搖頭說道:“我有計較,你后晌去后馬橋,把她接來,要是她家人陪同,也一起接來,屆時我跟你們細說。”
劉小又說:“佟殿頭去不妥,他一舉一動都被有心人關注。他親自去接人,只會給裴家引禍。”
趙德昭點了點頭。“那就安排兩個和善的人過去,要懂得禮遇裴家。”
佟亮應下,趙德昭這才拿起了筷子。
雖然佟亮和劉小是下人,但他們也是趙德昭最親近之人,還肩負了給趙德昭試毒的重任,所以三人基本上都是一起進食。
不過剛開動,就有內侍來報,王承衍過來了。
在東宮王承衍就跟自己家一樣,前腳通報,后腳就跟了進來。
六月天,穿單衣都熱死人,他還穿了一身盔甲,熱的大汗淋漓。
“大典剛忙完,熱死我了。劉殿頭,幫我下一鍋湯餅,用井水冰了。”
劉小陪笑道:“放心,我這就給你安排,黃昭,帶王校尉去換身衣裳。”
王承衍得意洋洋說道:“今日官家封廣政君為秦王,拜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汴河東,園林南的那處秦王府,也賜給了廣政君。我先去更衣,回來再跟你細說。”
趙德昭擺了擺手,他從桌上拿了一塊香瓜,咯嘣一聲咬了一大半,沒等咀嚼,又把另一半塞進了嘴里。
都是自小長到大的兄弟,在一起無拘無束,根本沒有太多講究。
不過,從這一點也能看出,宋朝立國之初,皇權的衰落。
或者說,朝廷上下都沒有真正把皇帝當皇帝,只是當一個首領頭目。
趙德昭這個皇子更可憐,沒有當皇帝培養,還跟野草一樣,跟普通官宦子弟一起吃喝玩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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