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一夜未眠,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森林,一道光劃破森林的暗沉,萬物蘇醒,鳥兒的輕啼打破兩人一夜的寂靜。
美姬輕輕起身,說:“狐貍,送我下山吧。”
她穿著白色的狐袍羽衣,在朦朧柔和的清晨光芒之下,有一種破碎的凌虐美。
他們一前一后,永中跟在她身后,護送她下山。
山間的野花還沾著露水,香氣襲人,而永中和美姬卻根本看不見這美景。
那是永中此生走得最長的一段路,每一步都那樣沉重不舍,看到她纖瘦的背影,永中一陣心疼。
很想伸手去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回自己的身邊,但是他知道,伸出去的手,對美姬來說,就是萬丈深淵。
兩人不發一言,在沉默中終于走在村口,由于太早,村上的街道還無人出門勞作,美姬望著她從小長大的熟悉街道,緩緩得回過頭望向永中。
那是永中一聲無法忘記的畫面,美姬眼睛里噙滿淚水,嘴角卻微笑著,輕柔得風吹起她的長發,她滿臉破碎的笑容。
“狐貍,保重。”
永中眼眶一熱,強忍住眼淚,喉結涌動,作揖欠身道:“人妖殊途,兩不相欠,姑娘保重。”
兩不相欠……美姬的心徹底碎了。
美姬轉過身,一步步得朝家里的草屋走去,每一步,都仿佛千斤重,每一步,都掉一顆淚。
永中站在他身后,實在不忍,在一縷中狐火便消失了。
美姬回過頭,愣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身后,到底……一切都是一場夢。
她身體一軟,暈倒在街道上。
美姬醒來時,發現是躺在自家的土床上,那熟悉的屋頂和周圍的一切,她回到自己的家了。
父親在旁煎藥,見她醒來,激動得老淚縱橫。
“我們找了你十多天,大家都說你怕是被野獸叼了去,沒希望了,娘天天以淚洗面。”嫂子哽咽著說。
美姬一家四口,父母都以采藥為生,還有一個哥哥,早已成家,嫂子嫁過來多年,剛剛懷孕。
“你的親家吳氏,也為找你出了不少力,昨天還說,若是真的找不到了,婚就退了,我晌午的時候派人去通告了吳氏一聲,說你回來了,他們也很高興。大家都放心了。”哥哥說。
美姬張張嘴,想說什么,但是聲音發不出來,渾身無力。
“孩子,你在高燒,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說吧,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母親掖掖被角說。
美姬呆呆得望著房頂,頭腦昏沉,目光恍惚,眼前一直出現永中的身影。
“狐貍……狐貍……”她喃喃得說著胡話。
美姬的高燒天三不退,不吃不喝,父親也是村子里的采藥醫,煎藥喂美姬,美姬吃進去也全都吐了出來。
母親急得團團轉,美姬的脈象平穩,不像大病,可是這燒從何來,父親和哥哥從未見過此癥狀。
此時村里的村民們都傳言美姬上山采藥被妖精虜了去,吸食了魂魄,回來以后渾渾噩噩,沒了意識。
母親請來了村子里的年老巫師,巫師點著幾滴清水滴在美姬的額頭上,又在她的指尖取血,施火作法,卻看不出端倪。
“她身上沒有妖氣,但是身上這狐袍羽衣不是凡物,實在詭異,她一直稀里糊涂得念著狐貍,我猜測,她是被法力高強的狐貍精迷了心竅,若想活命,只能驅邪試試。”
“怎么驅邪?”母親著急道。
“將她綁在火堆上,跳驅魔舞,燒掉這狐袍。”
“可行?”
“只能試試了。”
母親坐在床邊,看著臉色蒼白的美姬,眉頭緊皺。
夜晚,永中輾轉反側,這種失眠的夜晚他從未體驗過,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一般。
明明有了隕丹,已經法力無邊,擺脫六道,可是自己卻覺得仿佛失去了什么,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坐在崖邊,望著天空,一片漆黑,今夜沒有半點星辰。
他飛到前幾日美姬沐浴的溫潭邊,景色依舊,斯人不在。
岸邊還留著美姬昨夜的裙袍,當時走得太匆忙,他們忘了拿走。
衣服雖破舊不堪,但是恍惚中,永中似乎還能看到那個臟兮兮的小丫頭,狼狽不堪卻激動萬分得跑回洞中回來了。
永中坐在這堆衣服旁,拿出一片葉子,吹起了昨夜的曲子,就仿佛她還在身邊一般。
轟隆隆的聲響,一幕水簾在潭中出現,黑蛟現身。
“你怎么又來了!”黑蛟的聲音很是沉悶。
“我心情不好。”永中坐在岸邊,抱住膝蓋,滿臉失落。
“我不記得我們很熟……”
“聊聊就熟了。”
“不要打擾我修煉。”黑蛟冷漠道。
“你再怎么練,還不是依然成不了龍。”
“你想打架嗎!”黑蛟氣得鼻孔冒出滾滾水汽。
“你又打不過我!”
“…………”黑蛟無奈道:“所以你修煉成人就是為了氣同類的嗎”
“要不要一起吃?”永中從懷里拿出一只烤雞。
黑蛟在一股黑色水霧中化成人,走了出來,永中見到,由于黑蛟修煉不夠,臉還沒有完全化成人形,額頭上還有兩只黑色的角。
黑蛟坐在永中身邊,毫不客氣得拿過烤雞啃了起來。
“你叫什么?”黑蛟啃得挺香,便問永中。
“永中。你呢?”
“玄燭。今天,你的人類朋友不在啊!”
“你說得對,人妖殊途,我將她送回去了!”
“送回去就對了,你也不怕是情劫啊。”
“情劫?”
“對啊,傳說比九重雷劫還可怕的情劫,化成人以后,若有了凡心,就會歷此劫,據說是蝕骨灼心,粉身碎骨都不肯回頭,就像魔怔了一般。”
永中一愣,難道自己……
“咳咳……”永中轉移話題,說:“你怎么還沒經歷九重雷劫?”
“大哥,你們尊貴的九尾狐族天賦異稟就別嘲笑我們這種山間野物自行修煉了,我原本只是一條小黑蛇,自己修煉了五百年才成為大蚺,又修煉了五百年才成為蛟,這速度已經不錯了好嗎!化龍豈是輕松就能化的?”
“我也不是九尾狐族人。前身只是一只普通白狐。”
玄燭驚訝道:“那你真是夠厲害的了!除了樂鳴,我還沒見過修煉比我快的!”
玄燭三兩口將烤雞吞下,說:“你這怎么只有肉沒有酒?”
“酒?”
“對啊,人間的酒極為美味,你沒嘗過嗎?”
永中搖搖頭。
“我經常去人間的村子偷酒喝。”
說起村子,永中突然想到還欠著谷攤大娘的一貝錢。
“對了,你有沒有錢?能不能借我!”
“喂,我們才剛認識,你就找我借錢,這也太厚臉皮了吧!”
“我欠人間一個大娘的錢,說了今天去給她,我給忘了,食言實在不好。”
“我要是有錢,還用得著去偷酒喝?”
“哎……”一只蛟和一只狐貍,窮得同時嘆口了氣。
“不過,我知道哪有金子。”
“啊?”
“我見村子里的姑娘們,出嫁時頭上都會帶著金子做的釵,據說要用很多貝錢換,想必拿東西應該很值錢,肯定能換東西。”
“在哪?”
“深林中的一條小河邊,每次水退就會露出金光閃閃的小石頭。”
“我們快去!!!”
一只蛟和一只狐貍,財迷得在空中飛奔,終于來到昆侖山深處的一條小河邊。
兩人站在湖邊,看著河床上的平靜的水面,今晚無月,永中一伸手,河邊燃氣熊熊狐火,果然照得河床邊金光閃閃。
永中俯身撿起一塊亮晶晶的小石塊,果然是金子。
撿金塊都用上瞬移了,永中彎著腰,不知疲倦得撿著金子,兩手都拿不下來了,便將外袍脫下,將金子堆在上面。
不知疲倦得到了天亮,永中將衣服裹成一個包袱,便和玄燭一起下山,想看看這些金塊能不能換酒喝。
由于玄燭面相丑陋,便一路用草編了個草帽,遮住自己頭上的角。
永中來到村子的集市上,找到前兩天賣給他谷物的大娘,大娘見到他,意外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抱歉,前幾天有一些事耽擱了,今天特地送來,感激大娘當日慷慨相助。”永中掏出一塊金子,說:“我沒有一貝錢,可否用這樣抵兌?”
大娘一驚,說:“這也太多了,用不了用不了。”
“大娘收下吧,我只有這個。”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占你便宜,你將這幾袋谷物都帶回家吧,夠你吃上一年半載的。”旁邊的玄燭眼睛都睜大了,充滿興奮,看來這些金塊果然能換東西。
“這……”永中雖不吃人間糧食,但是大娘盛情難卻,便只好收下了。
永中看看街道,疑惑道:“大娘,這街上到處掛著的白色紙符,是做什么的?”
“哦,公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醫家的女兒去山中采藥,失蹤了十多天,村子里的人尋了好幾日未果,本以為是被野獸叼了去,沒想過小姑娘突然暈倒在路邊現身了,回到家以后,便失了心智,有的人說她被邪魔附體,有的人說她被山中的狐妖勾走了魂魄迷了心竅,還有人說她害了相思病,這不,村里的巫師要在三天后的月圓之夜替她作法驅邪,在村子四處掛了辟邪符咒,防止妖邪進入村子。也是可憐,多好的一姑娘,竟遭了這難!”
永中一驚,和玄燭對視一眼,這區區符咒,雖對他倆起不了作用,但是截至住山林中作怪的小妖怪還是可以的。
美姬竟然回到家生了大病,永中立刻就慌了。
匆匆告辭,便順著美姬的氣息,一路找到美姬家草屋的院子前。
大門前和屋檐下四處掛滿符咒,順著圍墻還撒了雄黃。
“玄燭,你還可以嗎?”永中問。
“我最怕雄黃了,永中,你自己應付吧,我先走一步。”說完,玄燭便在一縷黑煙中消失了。
院中無人,永中瞬移到窗前,看著里面的土床上,美姬躺在那里,臉色蒼白,她的老母親,正在端著藥,一點點得往她嘴里喂。
永中心疼極了,只是三日不見,美姬就瘦了一圈,跟在洞中那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判若兩人,難道這真的是自己的靈壓反噬她的嗎?
美姬喃喃得說著胡話:“狐貍……狐貍……”
美姬的母親在床前痛哭失聲,說:“丫頭啊,你難道真是被狐貍精迷了心智……”
見一群人走來,永中趕快閃到了屋后。
只見兩位長模樣的男人,帶著一個媒婆一樣的婦人,一邊焦急得討論著一邊走進院子。
“這是吳家早就定下的親事,好不容易等到了下月出家的日子,這要是退婚,讓我家美姬以后怎么見人啊!”美姬的父親說。
“吳家也是不想退,可孩子現在這樣癡癡傻傻的,嫁過去了除了生孩子,什么活兒都干不了,養著個傻姑娘,吳家吃虧也不甘心啊!”
美姬的父親咬牙說:“我們再給美姬陪送一頭牛,婚不能退,退了我們一家子都抬不起頭。”
“這……那我回去再跟吳家商議商議。”媒婆趕快加快步伐往回跑。
永中躲在墻后聽到美姬的父親連連嘆氣,便轉身飛到了谷攤大娘家的門前。
“大娘,我有些事想跟您打聽。”
“你說,村里的事兒沒有我不知道的。”
“村頭掛著驅邪符咒的那家,他家姑娘下個月要出嫁嗎?”
“是啊,那是早就定下的親事了,姑娘去了趟山中,回來就傻了,你說可惜不可惜,也不怪吳家鬧了兩天退婚,誰家娶媳婦回去都是要干活的,就算婚不退,嫁過去了能有好待遇嗎?誰家也不會白養個傻子啊!哎,美姬那姑娘多好啊,人美心善,從小就懂事能干,你說怎么就遭了這樣一遭。”
永中一震,自己將美姬送回來,沒想到美姬的未來也不會好過,這如果病著嫁入吳家,一定會被視為不祥而欺負她,若她此生只淪為了一個生育工具,他怎能坐視不管。
“大娘,人類娶親……啊,不,我是說,我父母早亡,并不懂這婚喪嫁娶之事,男子若要娶親,有什么步驟嗎?”
“首先,要請個媒人去說親,其次,準備好彩禮去見父母,若是姑娘父母相中了這未來女婿,這親事就是訂了,誰家都不能惦記這姑娘了,等到了日子,就辦儀式來接姑娘,至于排場大小,根據自己能力量力而行就行了。”
“假如,我是說假如,像那家姑娘已經被定親了,別人若有心,還有余地嗎?”
“除非退了親家的定親彩禮,雙方長輩同意才行,不過退婚是件丟人的事,會成了閑人的笑柄。”
永中低頭沉思。
“看公子一表人才,年齡適中,難道還沒娶親。”
“是,家中無長輩為我張羅。”
“哎呀,公子這模樣,這氣度,還怕娶不到媳婦。怕是只有族長之女才能配得上。”
“大娘,這彩禮都要準備什么?”
“其實無非就是錢或者布,條件好的能送得起綢那就更好了,哦,對了,也得送姑娘件像樣的首飾。想當初吳家也是給了不少彩禮,當時村里的人還津津樂道了好久。”
永中點點頭,便作揖告辭,拎著一袋金子失落得走回溫潭。
玄燭蛟身趴在岸邊曬太陽,看著永中嘲笑道:“怎么,見了一面又舍不得了。”
永中道:“玄燭,既已化成人,你有沒有想過,過一過人間的日子?”
“哈?你想干嘛?”
“比如,娶親……”
“噗……”玄燭吐出一大口水噴了永中一身,隨即道:“完了完了,傳說中的情劫落你身上了!”
“若不是我擔心靈壓會傷害到她,我根本不會放她走。”永中失落得躺在岸邊。
“嗯?你難道不會控制靈壓嗎?”
“你會?”永中驚訝道。
“當然,我雖然下山偷酒,但我并不想傷害釀酒的大叔啊!有次我喝多了,在他家的房頂上睡了三天三夜,他都沒事,他要是被我的靈壓壓死了,我哪還有酒喝。”
永中驚得坐起身,激動得抓住玄燭的尾巴,說:“你快教我!”
玄燭得意得嘲笑道:“你不是很厲害嗎,終于有你不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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