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仗勢
趙盈大大方方的承認,旋身往側旁官帽椅坐了下去:“昨夜里宮宴開席之前,孫淑媛就讓姝姝先來提醒過我,我早就知道宮宴上一切都是劉淑儀協著皇后操辦的。
所以打從一開始,壓根兒就沒碰過我那一桌的東西。”
她扶持孫淑媛的事,宋樂儀當初嘴快,在宋懷雍的面前說漏了嘴,被宋懷雍追著問了兩天,再加上留雁那事兒,她沒辦法,只能老老實實全回明了。
好在宋昭陽本身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雖然起初對趙盈的這些所謂謀算生出些許的不滿來,卻架不住宋懷雍和宋樂儀兩個人纏著他念叨,他也就寬了心,由著孩子們去了。
眼下聽趙盈提及投毒之事還是孫淑媛提前知會,揪著的一顆心又不知如何感激孫氏:“我到今日才算是徹底的放下心。
當初說你在后宮扶持孫淑媛,我滿心以為你胡來,只不過你高興,你表哥和表姐成日纏著我勸,讓我別管你這個,我才隨你去。
這回投毒這個事兒,真是讓人后怕,也好在是你在后宮里有孫淑媛這么個可用的,不然可怎么辦才好!”
但很多的事情原本就是一體的,趙盈自己心里有數。
她不去扶持孫淑媛,嘉仁宮就不至于一冷再冷,趙澈更不會離開劉淑儀。
失了昭寧帝歡心,養了六年的兒子也被人奪了去,劉淑儀把這一切都算在她身上,當然孤注一擲想要她的命。
她死了,才沒人能左右昭寧帝的心意。
劉淑儀承寵那么多年,宮里爭寵的手段還是有的,天長日久,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盈揉著手腕最細的地方,想起昨夜劉氏御前失儀,上手來抓她的模樣。
形如瘋婦。
“我先前與表哥說,不急著請杜三郎出面去見白家的人——”
她眼神也落在自己的指尖,宋懷雍聽她此言便會了意:“這事兒我之前跟杜三通過氣兒,他早答應了下來的,你覺得現在是好時機了?”
趙盈嗯了聲,抬頭的時候笑瞇瞇的:“舅舅和表哥總不會以為,陳士德今天殿上彈劾我,是他為人剛正,做了他一個御史中丞該做的吧?”
那自然不是了。
趙盈觀他二人面色,挑了挑眉:“我本來就懷疑是他,今天殿上鬧了一場,我更覺得是他。所以杜三郎去探白家的底,便也有了可說的。”
他們想借留雁一箭雙雕的對付劉家和她,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宋懷雍心中有了計較,皺了皺眉:“我一會兒就去找杜三,最遲明日,一定能有消息。只是元元……”
他面上有了猶豫,支支吾吾的把后話給收住了。
他不是個扭扭捏捏的性子,趙盈便好奇的探過去一眼:“表哥有什么話是不能跟我直說的?”
“那倒不是……”宋懷雍盯著她看了會兒,“劉淑儀所作所為被揭發,只要黃德安和她宮里貼身服侍的人吐了口,她便是不中用了,至于劉家,那要看皇上是什么態度。
昔年她殘害皇嗣,這罪不輕,我看今天殿上皇上的態度,也沒打算輕易放過劉家。
可我沒想明白的是,你是為什么把矛頭對上劉淑儀和劉家的?”
宋樂儀離他很近,幾乎挨著他,照著他胳膊上捶了一回:“趙澈重傷元元,便是她教養不善之過,更別說劉淑儀今次要毒殺元元!
大哥說的這是什么混賬話?不管劉家和劉淑儀下場如何,難道不是他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就連云氏也橫眉瞪他。
他知道這話容易引起誤會,方才才猶豫了一瞬的。
趙盈卻莫名覺得心情更好了。
她知道表哥不是那個意思。
他只不過是在擔心她而已。
“其實表哥是想問我,扳倒了劉家和劉淑儀,就不怕姜家和孔家威風得意吧?”趙盈把自己整個丟進官帽椅里,結結實實的靠在椅背上,噙著笑望去,正好與宋懷雍四目相對。
宋昭陽在他開口前,把話接過去:“沈閣老在殿上力保劉家,也是有他一番苦心的。”
他一面說,低吟著嘆了一口氣。
趙盈側目:“父皇正值盛年,立儲之事尚無人敢提,可兩位皇兄和澈兒年紀越長,總會有人請旨立儲的。
這些年孔家、姜家和劉家,漸成鼎立之勢,這是沈殿臣最愿意看到的平衡局面。
皇叔曾與我說過,沈殿臣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人,未入閣前鐵面無私,可做了首輔,越發只想著制衡。
現在劉家出事,趙澈挪去昭仁宮給孫淑媛撫養,朝堂上的平衡局面就一定會被打破。”
她略頓了下,朱唇微抿,唇角拉平了:“兄弟鬩墻,手足相殘,這是趙家骨子里帶來的,天生的改不了,沈殿臣無非是不想看見血流成河,黨同伐異罷了。”
雖說是話糙理不糙,可宋昭陽語氣仍是多有不滿:“在家里說說就算了,別到外頭去亂說,什么骨子里帶來的改不了,這是什么好話嗎?”
當然不是咯。
這話給有心人聽去,遠的不說,那含沙射影嘲諷的,最近的就是昭寧帝本人。
趙盈只笑吟吟的說知道:“舅舅就沒有想過,將來?”
宋昭陽神色微變,先去吩咐云氏:“你先帶樂儀去吧。”
宋樂儀杵在那兒不肯走:“這些我又不是不懂,父親支開我,我私下里也是要問元元的,您看元元像是會瞞我的樣子嗎?”
云氏才起了身,聽她這話又為難的站住。
宋昭陽手掌撐著前額,垂下頭,沉默了好久,才又擺手。
云氏會意,別的不多說,只當根本就沒聽見那些話似的,只從趙盈身側過時稍稍停一停:“中午留在家里吃飯,我叫他們去預備你愛吃的菜色和點心。”
趙盈本來想讓她別忙,她還想趕回王府去探探趙承衍的口風。
然這些事怕不是一時半刻能說清的,舅母又是長者盛情,于是她頷首應下來,站起身來目送著云氏出了正堂屋,才再坐下去的。
宋昭陽長出一口氣,點著扶手:“我就你母妃這么一個妹妹。你祖父祖母去得早,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她去了,留下你和澈兒兩個。
你說的不錯,趙家血脈,骨子里生來的涼薄,從不把什么手足情深看在眼中。
那高臺寶座,向來只容得下一人獨享。
你如今有諸多籌謀,我不知你這樣的心思究竟從何處起,更不知是因何事起,可你既然問了,我也不瞞你——”
話說的多了,他人也慢慢地平靜下來,緩了那么一口氣,平視著趙盈:“當年我把你表哥送去白澤洞書院,為的就是讓他廣交好友,以圖來日。
宋家今日一切,全賴皇上隆恩,我們根基不深,自是沒法子同姜家孔家之流相比。
可從前澈兒養在劉淑儀身邊,我本想著,將來一切,總還有個劉家,我實在是沒想到……”
趙盈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些。
哪怕是前世里,她也不曾聽舅舅說起過這些事。
仔細算來,前世她與沈明仁成婚的第二年,朝堂上的奪嫡之爭便由趙澄挑起了頭。
她是趕鴨子上架被逼著成長起來的。
但那時候一切來不及謀劃,先被趙澄打了個措手不及,等到她回過神來,表哥已經外調出了京城。
說是外放歷練,等來日遷回京后,便能再往上升一升。
可之后的陰謀就鋪天蓋地而來了。
她后來問過舅舅,宋家從來安分,表哥也從未太過出彩,怎么會是他先被盯上?彼時就算姜家要出手對付,也該先針對劉家,針對劉寄之和劉銘先父子才對。
她都問到舅舅臉上了,舅舅也沒告訴她,昔年送表哥入白澤洞書院,是另有所圖。
現在看來,舅舅的那點謀算,姜家全知道。
說不得,這里頭少不了陳士德手底下那些下九流門路的功勞。
趙盈心緒復雜,垂首藏起眉眼,更讓人看不清神色。
“劉家是靠不住的。”
趙盈的聲音里有些許疲倦:“從我發現劉淑儀在上陽宮安插眼線,我就知道,劉家靠不住了。”
她幾不可聞的輕嘆:“舅舅細想,若真是一條心,何必監視我?
澈兒養在嘉仁宮中,難不成我竟會挑唆澈兒不與她親近?
她真心實意待澈兒好,待我好,我心中只會感激她撫養澈兒一場,何至于此?”
宋樂儀適時的幫腔:“她監視元元,就足可見心思不純,早就暗地里提防著元元呢。”
有些話宋昭陽沒法點透。
他們那樣的人,會真心信任誰呢?
趙澈不是劉淑儀親生的,就算從小養大,誰又能保證真的跟她一條心?
他和元元才是一母同胞,本就該更親厚,劉淑儀會怕,本就是情理之中。
趙盈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時無奈:“就算她監視我是情有可原吧,那劉寄之請我過府,誆著我去父皇那兒請旨讓澈兒往西北,舅舅總不會以為,他們是真的把澈兒當自己人了吧?”
“這……這些事你本該早些告訴我知道的。”宋昭陽按著太陽穴,鬢邊突突的,“劉家竟也不知是圖什么,橫豎現在已經鬧成了這樣,劉氏給你投毒……”
“父皇當年讓劉淑儀撫養澈兒是有條件的。”她倏爾沉聲開口,打斷了宋昭陽的話。
事到如今,有什么內情,也該清清楚楚的說開了。
她曉得舅舅和表哥會為她撐腰,會站在她這一邊,護著她,寵著她。
這點難得的親情,她可以不要,但在能夠珍惜的時候,還是想試試看,究竟能不能牢牢地握住。
現在把話說開了,也省的來日生出隔閡。
若等到將來她連趙澈一并拉下馬,舅舅要怨她怪她,這些被隱瞞的過往,就是一根根細如牛毛的針,密密麻麻的扎在人心上,連呼吸都會扯的生疼。
宋昭陽聲音果然戛然而止,瞳孔閃過清晰的狐疑:“條件?”
“劉淑儀撫養澈兒,就不能再有自己的親生子,這是父皇的要求,她答應了,所以她才有了撫養澈兒的資格。”
趙盈轉頭,臉上的表情不像是笑,倒有幾分苦澀:“我是從留雁口中聽說了這些之后才想明白了。
舅舅,劉寄之想把澈兒送去西北,根本不關心澈兒的死活。
父皇冷著嘉仁宮,連趙婉都沒能在父皇那里討著半分好處,劉家急了,只想利用澈兒復寵。
如果澈兒死在了西北,再回不來,他們才更滿意!”
沒有了趙澈,趙盈再如何得寵,也只是個公主罷了。
沒有了趙澈,劉淑儀還能想法子再生個兒子出來。
昭寧帝為宋貴嬪的緣故把趙盈寵上了天又如何呢?他還不是需要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因為趙澈失手傷她,劉淑儀就陷入那般困境,眼看著復寵無望,劉家這一計,不可謂不毒……
可她一個人背負了這么多。
宋昭陽平靜無波的神色碎裂開,眼底多出心疼,過后便是沉寂:“那劉寄之也該死!”
他咬著牙說這樣的話,是有些森然的。
“我當然希望他去死,不過此事過后,他是死是活都不要緊了。”
劉淑儀的罪只要定了,憑昭寧帝的心性,一定恨毒了她。
劉家就算不被牽連,將來也再不會有出頭之日。
活著,還不如死了。
趙盈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是她自己都不察覺的小習慣。
宋懷雍不著痕跡看她一眼,目光只在她微蜷起的手指上停留一瞬,便又挪開:“所以料理完劉家和劉淑儀,你就盯上了陳士德?”
這是要為趙澈鋪路啊。
宋樂儀秀眉蹙攏,緊盯著她。
趙盈擰眉沉思了很久:“不是我要盯上他,是他自己在這時候一頭撞上來的。”
宋昭陽突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聲倏地便沉了下去:“你若仗著劉家勢力去對付陳士德還容易些,現在只有我能幫你,他背后若無人,便不敢這樣囂張,這事要從長計議!”
“我知謀定后動,卻不愿畏首畏尾。”趙盈仰起頭來,“我不仗劉家的勢,從今以后,我要旁人來仗我趙盈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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