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龍鳳呈祥
轉眼入了五月,天氣越發熱起來,昭仁宮從半個月前就預備起孫淑妃生產所需之物,昭寧帝還派了人到江南去接她母親孫周氏入京。
原本算著她生產之期該在六月,孫周氏彼時動身入京,至她生產前也差不多就可以進宮相陪。
卻沒想到五月初三這天一大早,天尚未大亮,昏暗之余夾雜著一層霧蒙蒙,繁華熱鬧的上京還是一片沉寂,只有南城門和東城門兩處偶有早起出城采辦的百姓往來走動,余下各處宅邸,貴人們還沒睡醒。
宮里派了人到司隸院給趙盈送消息,人當然是孫淑妃的人,揮春和書夏都認得,乍然見了那小宮娥,也不敢耽擱,饒是趙盈尚未起身,二人還是掖著手進了內室,隔著幔帳叫公主。
趙盈一向淺眠,聽見動靜悠悠轉醒,神色算不上清明,揉了兩把眼,才把書夏的話聽真切。
她腦子有一瞬間空白之后,旋即反應過來出了什么事。
茜紅幔帳被撩開,趙盈急著翻身下床,揮春蹲在一旁給她穿好繡鞋,而后打發小宮娥進門伺候她梳洗。
孫氏胎動早產了——
進宮的路上趙盈腦子都有些發懵。
來送消息的小宮娥說孫氏是昨天夜里就有胎動,但御醫院以胡泰為首的眾位御醫在昭仁宮守了一夜,確認無事后,在半個時辰前才從昭仁宮退出去。
結果不到半個時辰,孫氏胎動發作,竟就要生了。
這早產未免也太突然,胡泰醫術高明,總不至于看不出她已有早產征兆,若是看得出,怎么會退出昭仁宮外。
但現在的局勢之下,趙澈離京沒有條件做這事兒,姜承德和趙澄一身麻煩,應該也不會再招惹上一個天大的麻煩。
軟轎在昭仁宮外停下,宮門是敞開著的。
趙盈下了軟轎快步入內,孫符很快就迎了出來。
她下意識擰眉,駐足等著孫符近前來回話。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偏殿,早朝的時辰快到了,您既來了,皇上說叫您陪著皇后娘娘在昭仁宮里等消息,您隨奴才來。”
趙盈嗯了一聲,不動聲色跟上孫符的腳步。
昭仁宮偏殿也寬敞明亮,昭寧帝顯然有些坐不住,馮皇后看起來則要鎮定許多。
見她進門,也沒等她見禮,昭寧帝已經快步踱至她身前,虛拉著把人帶起身:“你今兒在宮里不要出宮了,淑妃已經折騰了好久,胡泰還帶著人在正殿內室,皇后一個人恐怕看顧不過來,你陪著料理一二,只是產房血腥,你沒出閣的女孩兒不要闖進去,知道嗎?”
他完全一副慈父模樣,看起來真的很擔心孫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膝下的幾個兒女里,原本并沒有十分疼惜憐愛的,做這幅樣子給誰看?
不過還是要拿孫氏和朝臣打擂臺,倒真像是打心眼里緊張心疼孫氏似的。
趙盈不動聲色退開,跟著又蹲身說好。
馮皇后的臉色不好看,她仔細品了品,越發確定昭寧帝是故意的。
早朝時辰是快到了,他在昭仁宮耽擱不得,大步流星出了偏殿,轉眼的工夫這殿中就只剩下趙盈和馮皇后兩個。
自從回京之后和馮皇后交談一場,趙盈有日子沒見過馮皇后了的。
孫氏要安心養胎,有些消息便不著意打探,不過幾次送消息出宮,也是說馮皇后和昭寧帝的感情大不如前,她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馮皇后坐鎮后宮這些年,不可謂沒手腕的,她能順勢強壓下宋太后一頭,已可見一斑。
她端坐在那里,趙盈往左側第一把的太師椅步去:“您一夜也沒休息好吧?”
馮皇后皮笑肉不笑:“惠王養在淑妃跟前,平日見你走動昭仁宮不算多,但昭仁宮但凡有些風吹草動,你總能很快得到消息。”
趙盈啊了聲:“澈兒總歸養在這里,我人搬出了宮,可不能不惦記著他。”
之后便再無話。
她和馮皇后之間本來也沒什么好說的。
她既不打算籠絡馮皇后,也沒想對馮皇后下什么黑手,根本是個不相干的人,必要的時候,稍加安撫,馮皇后肯乖乖閉嘴,或是為她做幾件事,今后大家相安無事,馮皇后若不肯——
前世她的身世之所以會被趙澈得知,趙盈曾不止一次想過,除了劉氏之外,只有馮皇后會干出這種事情來。
不過劉氏已死,馮皇后縱使是有心挑唆她和趙澈的姐弟關系,她并非不能理解。
只要今生馮皇后肯老老實實做她的大齊皇后,別再打她的主意,她真不打算追究前世——馮皇后膝下無子,總不可能真看著她和趙澈獨大,今后動搖她的中宮地位,如果趙澈不是白眼狼,任憑馮皇后怎么挑撥,她也不會落得那樣下場。
歸根結底錯在趙澈身上,即便事情的確是馮皇后挑明,她也至多算個推波助瀾罷了。
圓臉的宮娥匆匆進門,亮光跟著透進殿中,趙盈側目去看,見是馮皇后身邊又一大宮女云意。
云意臉上是帶著喜色的,快步進前去,開口就是報喜的話:“淑妃娘娘平安生產,得了一對兒龍鳳呈祥,皇上大喜,娘娘大喜。”
她是馮皇后身邊的人,后宮寵妃生下龍鳳胎,對馮皇后而言算什么喜事?
不過是礙著她在場,說些漂亮的場面話罷了。
趙盈騰地站起身,她無心理會這些,眼下要緊的是孫氏和那對兒孩子。
她覺得孫氏真了不起,竟生下一對兒龍鳳胎來!
馮皇后見她要走,揚聲把人叫住:“你父皇臨走前特意交代過你,沒出閣的女孩兒別往產房里闖。”
等叫住了人,才轉而又吩咐云意:“派人到前頭太極殿去告訴孫符,好叫皇上寬心。”
云意蹲身應下便往外退,馮皇后已經從寶座上步下來。
趙盈瞇了眼,側身把路稍稍讓開,而后跟上她的腳步。
昭仁宮大喜,闔宮上下都是一團喜氣。
胡泰開過房子給孫氏養神補氣,自然也要到馮皇后跟前去回話,只是人才從殿中出來,迎面遇上馮皇后和趙盈。
馮皇后腳下頓住,胡泰的動作也止住,稍怔須臾而已,三兩步并一起上了前:“淑妃娘娘雖是胎動早產,但娘娘和皇子公主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氣虛,加上先前兩次動過胎氣,這一胎生產稍艱難了些,損耗的元氣也更多些。
臣已經為娘娘開了養身補氣的方子,少說得養上大半年,往后一年內戒驕戒躁,不能再妄動肝火,否則再損傷元氣,就很難補回來了。”
這其實算是不錯的結果。
趙盈還記得趙澄和趙澈兩個狗東西不經意間聯起手來險些害的孫氏小產那次,胡泰曾說過,這一胎等到生產時只怕不好,難產的可能性很大,一個弄不好母子俱損,且就算平安生產,孫氏以后也很難再有身孕。
難以再有身孕這件事他大抵不會在馮皇后面前回明,不過方才眼風幾次掃過,趙盈看得真切,那是在給她使眼神示意。
孫氏到底傷了根本,難再懷上孩子,不過好好養上個一年半載,人至少是無礙的。
這樣也不錯了,她這次生下龍鳳胎,就算以后再不能懷孩子,地位也算是穩住了。
趙盈長舒口氣,馮皇后那里只是淡淡說了聲知道了,擺手叫胡泰去伺候,轉頭看趙盈:“等底下人把殿中收拾妥當,你想去看看就進去,皇上不在,我就不進去了。
內府司早依定例備好了伺候的人,余下的我也會打點妥當,至于昭仁宮上下的封賞,等你父皇下了朝自有定奪。”
她說這話更像是在同趙盈解釋什么。
趙盈不免多看她兩眼。
馮皇后jing致的妝容下,眼底失落難掩。
她深吸口氣:“皇后娘娘,您和父皇是年少結發,我沒記錯吧?”
馮皇后倏爾笑了:“趙元元,這大齊禁廷,是天子的禁廷,不是我中宮皇后的。”
她提步要走,自趙盈身側路過時,一抬手,落在趙盈肩膀上。
使勁兒按下去一把,那舉動實在不似長輩待晚輩的,她再開口連聲音都壓低許多:“你不是知道劉氏為什么再也沒懷過孩子嗎?”
趙盈心頭一顫,馮皇后已經踩著步子走遠,那背影又恢復往昔的高貴。
她瞇了眼。
原來,是這樣啊。
昭寧帝雷厲風行,金殿上后宮傳話叫孫符知昭仁宮得龍鳳胎事,他當殿就抬了孫淑妃一個貴人位分,叫禮部去準備吉日吉禮,還叫孫符傳旨六宮,待孫氏出月子,予她協理六宮之權。
如此還覺得不夠,至于孫氏族中,再行推恩。
她父親原是得了郡公推恩封賞的人,昭寧帝大手一揮抬了個國公爵位,連她母親孫周氏也得了一品誥命封贈,她不爭氣的弟弟們縱使只是虛銜,也一并往上抬,從五品六品抬到三品四品。
孫氏滿門榮耀,竟都從孫貴人一人身上而來。
沈殿臣和姜承德有諸多不滿,奈何昭寧帝心意已決,容不得臣下置喙半句,又是一句“此朕家事”就把文武百官的嘴全都給堵上了。
他在前朝是連馮皇后的臉一并打了的。
昔年母親過身,他非要追封母親為后,那是第一次公然下馮皇后臉面。
如今孫氏產下龍鳳胎,他又一意孤行,和誰也沒商量,給了孫氏全族天大的榮耀與恩典,這是第二次——畢竟馮皇后以中宮之尊,她族中推恩也不過依皇后定例而來。
孫氏轉醒時,趙盈和趙姝都在。
她四下環顧,先問了句什么時辰,趙姝撇著嘴回了她,她笑了笑沒說話。
“孩子乳母抱下去了,我吩咐了揮春和書夏顧著弟弟妹妹,孫娘娘且安心。”
孫氏是感激她的周全體貼的,本來想欠身做個虛禮,可身子實在太虛了,挪動一下都艱難,是以只好作罷:“公主一直在這兒等著嗎?”
趙盈說是:“皇后娘娘沒進殿,知道您和孩子都平安就回鳳仁宮去了。
您生產時父皇在上朝,孩子落生皇后娘娘叫人到前頭回了父皇。
父皇在朝上就抬了您的位分,等您出了月子,叫您協理六宮,又為著您給大齊帶來龍鳳呈祥,格外推恩孫氏一族。
孫娘娘,往后孫家也是國公府第了。”
孫氏聞言卻顯然高興不起來。
樹大招風的道理誰都懂,她這次早產的莫名其妙,已經這么小心翼翼護著肚子里的孩子,還是不經意間著了人家的道。
往后的日子只會更艱難。
連皇后都避嫌,不肯踏入昭仁宮正殿半步,她置身漩渦正中,絕無可能獨善其身了。
她的確只想要個女兒,孩子生下來,是一對兒兒女,要說不高興是假的,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滿腹憂慮。
趙姝掙開趙盈的手,趴到床邊去,小手替孫氏撫平眉心:“母妃高興些,胡御醫說您接下來的一年之內都要戒驕戒躁,少憂慮,少操勞,得把身子養好。”
她是懂事的好孩子,孫氏捉了她的手,無聲笑了笑,轉而就去看趙盈:“皇上給孩子取名了嗎?”
趙盈又點頭:“四皇弟為兄,定了趙濯,取自鉤膺濯濯,也是父皇對四皇弟的期望。
四皇妹落地稍晚了些,父皇定了名叫趙嫵,封號‘永平’,想著四皇妹能平平安安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個好寓意。”
昭寧帝對她無論怎么樣,至少在孩子的事上還肯用些心思,孫氏一顆心落了地,也松了那口氣。
然則另有一事,話到了嘴邊,她猶豫半晌。
趙盈見狀反倒催她:“孫娘娘想說什么?到如今這種時候,跟我還不好直說的嗎?”
“宮里的孩子,除了大公主外,沒有誰的乳名是母妃定下的,但孩子在我肚子里時,我一心想要生個女兒,早想好她的小名叫寧寧,這話同皇上開口,他雖未必不許,只是如今我風頭太盛……”
她聲音漸次弱下去,明顯是緩了口氣,才把后話說完的:“我一點也不想有比肩昔年宋貴嬪之勢,故而不敢做宋貴嬪做過的事,公主能替我開這個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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