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運籌帷幄
按照鄒尚敬所說,以及他們臨行之前趙盈的交代,趙乃明等一行抵達福州的第二日,便著欽差衛隊抄了福州上下十五名官員的家和外宅。
這些人平素看來為官清廉,與人為善,兢兢業業為百姓謀福祉,可等到把他們外室老底一揭,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那些稀世珍寶成箱成箱的往外抬,有些甚至養了不止一個外室。
那都是些十六七歲的女孩兒,個個如花似玉嬌滴滴的。
人抓了,家抄了,證據確鑿,誰也不敢再開口喊冤枉,但是抓回大牢里,罵罵咧咧全是在罵鄒尚敬。
蔡斯陽小心翼翼往欽差行轅去回話的時候,趙澈正打算出門。
他是在府門口迎面遇上趙澈的,匆匆打量一眼,不屑一閃而過,臉上還是一派恭謹,掖著手往側旁挪開,畢恭畢敬的行禮。
趙澈橫他一眼,像是根本不在意他何許人也,對于蔡斯陽的見禮也淡淡不回應,仍舊邁開腿打算出門的。
蔡斯陽再退半步,在趙澈完全邁出府門時喉嚨一滾,一聲惠王殿下叫出口來。
趙澈腳步才稍稍一頓,狐疑望去:“蔡知府有事?”
這位殿下是怎么回事?
欽差抵達福州的第二天就抄了福州大小十五名官員的家,這已經不算是小事了。
抄家之前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動用知府衙門的衙役,欽差衛隊直接動的手,連他這個四品知府都是懵然的,根本就不知情。
這是根本就沒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蔡斯陽在最開始的時候動過些別的心思,但是終究心虛,沒敢妄動。
等到抄家之后,證據確鑿,他才慶幸于自己的不曾妄動,心里也愈發惱恨鄒尚敬。
堂堂一省巡撫要擅自離開福建跑到欽差跟前大獻殷勤,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叫人家一路囚車押著又回了福建,別說什么提最不替罪羊,光是這個人就丟到家了。
偏偏他還不肯安分老實。
他要死,還要拉上這些人墊背。
鄒尚敬實在是個不討人喜歡的,且這些年他太礙眼擋路了。
要不是鄒尚敬橫在福建,巡撫的位置他早就坐上了。
不敢動他一是因為動不了,二就是因為鄒尚敬這狗東西在福建這么多年,其實對福建大小官員都了如指掌。
底下這些人干過什么,斂過多少財,甚至可能手上沾過多少條人命,鄒尚敬心里都有數。
不到那一步,誰非要去跟他魚死網破呢?
結果弄成今天這個樣子。
早知道在京城中鬧開的時候就應該先下手為強。
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他們手里和死在欽差手上,差別也沒多大。
做他個畏罪自殺,這案子全往死人身上推。
還不是京城非說不要再鬧大……
又要說趙乃明他們也沒實證,畢竟當年侵吞修河道的款項,以及這些年大肆斂財,他們做的盡管沒有那么隱秘,可是好處眾人一起分,那就不存在誰先跳出來咬誰一口的麻煩。
大家都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要出事一個也別想跑。
這才有恃無恐。
誰又能想到欽差一到福州行動就這么尋思,而且這像是沒證據的樣子嗎?
被查抄家產的十五名官員,那些外室有一些甚至連他都不知道!
趙乃明和趙澈都是天家骨血,雷厲風行,手腕狠辣,他的確是有些坐不住了。
然而才剛到欽差行轅來,就見到趙澈一副事不關己的做派,這是打算出去閑逛的不成?
蔡斯陽心念閃過,還是試探性的問出了口:“殿下這是要往哪里去?臣身為福州知府,福州官場這樣污穢不堪,臣自問有罪,是專程來——”
“蔡知府入府內跟常恩王兄說去吧。”趙澈伸了個懶腰,慵懶開口打斷蔡斯陽的假惺惺,“欽差出行是以常恩王兄為尊,我年紀小,不過跟著出來見見世面,歷練一番罷了。
常恩王兄手腕高明,一出手就震懾住福建官場,蔡知府有什么話只管去回王兄,不必與我說。
我縱然在欽差之列,也仍舊是富貴閑人。”
他一面說,一面訕笑著,反手指了指自己:“蔡大人看我像是管事的人嗎?”
單要看趙澈這個德行,的確不像。
可是京城送來的消息不是這樣的。
蔡斯陽心下狐疑,面上已是了然神色,索性退開,不再多問,目送了趙澈遠去。
他轉過身望著趙澈背影瞇了瞇眼,而后由著府門上當值的小廝一路引著入了府中。
趙乃明和杜知邑是在正堂堂屋見的他,茶是好茶,茶點也jing致,看起來是一大清早到外面買來的,是福州特有的特色糕點。
蔡斯陽規規矩矩端坐,反而逗笑了杜知邑。
他像是個最不拘泥于規矩的人,總是大大咧咧的,大馬金刀坐在官帽椅上,最不拘小節的做派,恨不得把腿盤起來坐在椅子上頭。
真正是個坐沒坐相的模樣,人窩在整張官帽椅中,哪里看得出半點伯府嫡子氣度呢?
蔡斯陽從沒見過杜知邑,昨天迎他們入城算是第一面,彼時還是覺得這青年人華貴不凡的,今天再見,真是大吃一驚,叫人意外的不得了。
杜知邑沒錯過蔡斯陽的打量和掃視,雖然蔡斯陽做的很小心,但做了,就會被發現。
他不動聲色把唇角往上揚,眼角余光掃過不茍言笑的趙乃明,握拳掩唇,虎口處正好擋在唇邊:“蔡大人怎么這樣嚴肅正經?弄得我渾身不舒坦。”
蔡斯陽喉嚨又滾了兩滾。
惠王說此行常恩王是主事,事實上朝廷的旨意也是這么說。
眼下常恩王一言不發,倒是這位杜三公子自來熟得很。
他尷尬的笑起來:“臣于欽差面前,自然是要正經些的,何況是王爺駕前,便更加不敢造次。”
趙乃明嗤聲,聲音不大,但足夠蔡斯陽聽個真切。
他面色微變,立時收聲不語。
趙乃明點著扶手,終于正視過去看他一眼:“蔡大人在福州任知府有年頭了吧?”
這興師問罪的語氣和做派——
蔡斯陽鬢邊盜出冷汗來,差點兒沒當場起身然后雙膝一并撲通跪下去。
他還算是穩得住的。
盡管被今晨的事情打了個措手不及。
可他敢到欽差行轅來見趙乃明,心里還是有足夠的準備。
他抬手,抹去鬢邊的汗珠,頻頻點頭:“臣在福州知府的任上做了七年多,等到出了年三月里就整整八年了。”
八年的時間,他如果政績斐然,是足以內遷回京的。
趙乃明心下了然。
蔡斯陽如果能力不足,八年時間他早被擼下去,這福州知府的位置他也坐不穩。
但是他始終沒能正式內遷回京,吏部甚至都沒有考慮過他這位四品知府,顯然是有人并不想讓他回京城去。
在外阜為官也是有好處的。
京官難做,能撈的油水又實在少,畢竟天子腳下,行事還是要拘謹規矩些,不然一點錯處被人揪住,就可能是致命的。
像是在外頭做官,就沒有這許多顧忌了,山高皇帝遠,只要不太放肆,其實連吏部都查不出端倪。
臨行前永嘉說過,蔡斯陽才是福州最該死的那個官。
他任知府,倒也不是真的不為百姓謀福祉,只是多年來搜刮民脂民膏的也是他,底下的官員斂財,誰能越過他去?
是以底下的人斂一成,蔡家就要有三成。
今晨抄家之后清點那十五個官員家產,賬本早就送回了欽差行轅來。
杜知邑看賬本是一把好手,只粗略清點過,數目驚人。
蔡斯陽所貪之數,更可想而知。
他還要跑到欽差行轅來裝樣子,真是好笑至極。
趙乃明把長衫下擺邑撩,翹起二郎腿來:“蔡知府在福州八年,竟然不知道你手底下這些人大肆斂財,搜刮民脂民膏,這卻是什么道理?
老百姓日子過的凄苦,你做知府的全然不知?
早幾個月前永嘉親往揚州府,查抄了前揚州知府的府邸,家產抄沒所得,數目已經不算小。
他那些錢,都是從揚州百姓身上割下來的肉。
我怎么看福州也差不多了呢?”
蔡斯陽眉心顫了顫:“王爺有所不知。福州臨海,靠海吃海,老百姓日子都是能過得去的。
臣在福州八年時間,從沒遇到過什么流民暴亂這樣的事,知府衙門更無人投狀。
是以臣以為,底下這些不爭氣的東西雖然斂財,但或不是搜刮老百姓血汗錢所得?”
杜知邑叫這話逗笑了:“蔡大人實在是會說話,按你的意思來說,今天被查抄家產的十五個人,還是劫富濟貧的綠林好漢了?
他們雖然貪墨,不配為官,但他們沒壓榨到老百姓頭上,不過是從福州富戶家中敲出來的銀子,還有——當年的修河款。”
說到修河款時,杜知邑語氣倏爾沉下來,是陰沉狠戾的。
蔡斯陽瞳仁一震,顯然沒料到杜知邑還有這樣的一面,下意識的被杜知邑嚇了一跳。
趙乃明反倒抬手過去,在杜知邑手臂上輕一拍:“蔡知府一心為民,是個好官,咱們說話客氣一些,別嚇著蔡知府。
畢竟福州的形勢到底是如何,再沒有人比蔡知府更清楚了。
你說對嗎?蔡大人。”
他清楚,他當然清楚,可他不能應這話!
這是個圈套,是或者不是,都不對。
他身為福州知府,本來就應該對福州的一切了如指掌,這才算是本分,不然他豈不是連分內之事都做不到,還有什么臉面在知府位置上坐下去?
可是他既然知道一切,那當年伸手跟朝廷要銀子,說要加固大抵,修理河道,這筆錢到了福州之后根本就沒有用在修理河道上,那么多的銀子不翼而飛,難道不用經他這個知府的手?
官銀入了府庫,每一筆銀子的支出都要經過銀曹,而朝廷撥下來的修河款是連銀曹也無權調配出庫,必須要經過他的。
現在推說不知情,一樣是失職之罪。
他失算了,京城那位也失策了。
他們哪里是毫無證據的跑到福州來,人家根本是有備而來!
那些告發他們的密信上究竟還有什么,現在已經沒人知道,也沒有追究的意義了。
蔡斯陽坐立難安,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
趙乃明和杜知邑對視一眼,再各自收回目光。
蔡斯陽兩只手交疊在一起,捏緊了,骨節泛白,顯示出他心中的不安。
趙乃明終于開口:“蔡斯陽,還不打算老實交代嗎?”
京城·司隸院
“奉功,你別來來回回走個不停,我頭都讓你轉暈了。”
周衍才頓住腳步,咬了咬牙:“殿下真的一點不擔心?”
趙盈掀了眼皮去看他:“擔心什么?你是怕福建兵變,殺了常恩王兄跟杜三不成?”
“可是……”
飛鴿傳書送回京城,他單是看著都覺得后怕。
打草驚蛇從來不是什么好主意,一出手懲治福州十五名官員,看起來是殺雞儆猴,再加上鄒尚敬這個下馬威,一切看起來那么順利,仿佛是常恩王和杜知邑占了上風。
但福建是什么地方?福建總兵已然同這些人沆瀣一氣,那是真正的蛇鼠一窩。
欽差衛隊的那些人,盡管個個是jing挑細選出來的好手,然常恩王中毒的事不也是混在這些人中的內鬼干的嗎?
偏偏殿下氣定神閑,一點不緊張。
徐冽坐在一旁始終沒開口,此時見周衍猶猶豫豫還要說話,他才點了點扶手,咳了聲打斷周衍:“常恩王手里不是有便宜行事的圣旨嗎?你怕什么?
就算福建兵變,他有便宜行事之權,是可以有權調用軍中兵力的。”
不單單是福建的。
他行武,深諳此道。
所以到現在才明白了天子那道便宜行事的圣旨究竟是什么用意。
而那道旨意,是殿下入清寧殿求來的。
徐冽唇角上揚:“殿下運籌帷幄,怎么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常恩王,杜知邑,置身險境,對殿下而言一點好處也沒有。
他們尚未離開京城時,殿下就已經替他們想好了所有后路。
周大人太多慮了。”
周衍聞言怔然:“殿下?”
趙盈笑靨如花:“徐冽你知道的有點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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