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回頭路
孫符親自送了姜才人回華仁宮。
華仁宮上下一干人等,都依著馮皇后的意思叫內府司的人帶了回去。
偌大一個華仁宮,短短半個時辰而已,殿中空空,只有姜才人一人而已。
孫符喊出關門的那一瞬,隔著宮門往宮內看,姜才人跌坐在正殿前的地上,手撐在青灰色的地磚上,整個人失神無力。
而至于清寧偏殿中,趙盈正要開口,趙承衍攔在她前面叫了一聲皇嫂。
馮皇后長舒口氣:“二郎,你要是覺得有什么疑點,姜氏現在滿心都是不服氣,鳳仁宮也不是不可以搜宮。”
“皇嫂,我不是這個意思。”趙承衍做了深呼吸狀,其實整個人看起來是有些無奈的,“我只是想說,宮里的事情既然告一段落,我就先告退了。”
馮皇后眉心微動,竟是轉而去看趙盈:“永嘉,你要跟你皇叔一起出宮嗎?”
其實事情告一段落,趙盈還有些別的事情想要弄清楚,不過趙承衍這個時候要離宮,對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肯多問半個字,這話當然也是說給她聽的。
趙盈抿唇,緩緩起身,對上盈盈一禮:“我先到慈仁殿去看看澈兒,惠王府再有十天也就完工,他就能搬出宮,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我怕他心里不好受。”
馮皇后說好,壓了壓鬢邊太陽穴處,把臉上的疲倦斂去:“二郎,你等一等永嘉吧,讓她去慈仁殿看過她弟弟,你帶著她一起出宮去吧。
宮里出了這么多事,到處都是亂糟糟的,也不安寧的很,蘇氏和余氏又是自戕,永嘉小小的年紀,也別在宮里待著了。”
趙承衍這才隨著趙盈的動作起身來,說了聲好,拱手做了個禮之后,領著趙盈一塊兒出了清寧偏殿。
今日天色也不好。
陰沉沉的。
且燥熱的很。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整個人都容易變得郁悶暴躁起來。
趙盈剛一出殿門,小臉就垮了下去。
轉頭看過去,正好見孫貴人從正殿步出來。
她腳步頓了下,孫貴人顯然也看見了她和趙承衍,不過礙于趙承衍在,才沒有過來說話。
趙盈想,現在這種時候,跟后宮中人還是少有往來才最好,哪怕是看起來最清白無辜的孫貴人。
她叫皇叔:“突然也不想去看趙澈了。”
趙承衍不曾遲疑說好:“那現在出宮吧。”
“不,我想去看一看我母親。”
趙承衍廣袖袖口下的手倏爾攥緊:“怎么突然想去看你母妃?”
趙盈噙著笑,回頭看他:“皇叔覺得呢?”
從宮里出來,趙承衍始終黑著一張臉,眼角眉梢全是沉重,不見半分輕松笑意。
他并不是為著昭寧帝。
趙盈下了馬車,跟著他進府,仔細回想,也確實有好多日子沒有再回到燕王府來。
恍若隔世。
現在才真的是恍若隔世。
趙承衍一路帶著趙盈進書房,沉聲吩咐長亭不許任何人靠近。
長亭實在很少見他這樣的神色,聽著那樣語氣不善,便索性退到月洞門外守著去了。
趙盈施施然落座,在趙承衍開口之前。
趙承衍眼角越發抽動兩下:“你本來就打算在事成之后跟我攤牌的吧?”
“對。”
趙盈坦然承認,端的是落落大方:“我是認為,事情至此,也該告一段落了。”
告什么段落?
趙承衍呼吸急促也加重起來:“你告訴我,那種毒藥,從何而來?”
沒錯,早在從清寧偏殿出來,趙盈說要去看一看她母親的那一刻,趙承衍就猜到了此事幕后黑手究竟是誰。
除了趙盈,還能有誰?
她就是為了復仇!
血海深仇,他當時就在心里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可是直到她要到她母親牌位前就待上一會兒,同她母親說說話,趙承衍才篤定了。
他失笑出聲,眼中滿是嘲弄。
趙盈一眼看見,又叫皇叔:“現在是不是開始后悔,發現我真是狼子野心,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敢做,做了還敢堂而皇之的承認,豈不是太過于囂張了些嗎?”
“你為什么選擇這么直接的跟我坦白真相?”
他最先問的居然是這個。
趙盈也是萬萬沒想到。
看來趙承衍對昭寧帝是真沒有什么手足之情,巴不得他早點死透了才好,只要不弄得天下大亂,朝局不穩,昭寧帝是死是活,新帝換了何人來做,趙承衍是全然不在意的。
“也許是覺得沒有必要隱瞞吧,憑皇叔的聰慧,早晚也會查明真相,猜到是我。”趙盈高高挑眉,有些不以為意,“清寧殿剛出事的時候皇叔就有懷疑過我的吧?”
趙承衍的沉默代表了他的答案,良久之后,他冷著眸色去看:“你是怎么做到的?事情已經成了既定事實,我現在還是想問一問,你是怎么辦到的?”
其實也沒有什么難的。
內府司里有她的人,出宮采買,要帶什么東西進宮,還能躲過宮門的查驗,這都是很容易就能遮過去的。
早幾個月前,她頻繁往來鳳仁宮,無非是費盡口舌說服馮皇后而已。
要說起來也是昭寧帝自作孽不可活。
想到這六個字,趙盈眉眼舒展開,甚至伸了個懶腰:“皇叔,以前人家總是說什么,善惡到頭終有報,我其實是不太相信的,現在我卻信了。”
“什么?”趙承衍皺著眉頭問她。
她卻一味的笑著:“您大概想不到,在毒殺天子這件事情上,皇后娘娘同我,齊心協力吧?”
皇后?
馮氏?!
這怎么會——
趙承衍眼底一閃而過的震驚自然沒能逃過趙盈的雙眼。
她眼角的笑意越發濃郁:“皇后娘娘跟皇帝是少年結發,其實說句實心話,她可不可憐呢?
要是叫我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來看,她當然是可憐的。
皇叔雖為宗親,掌管著宗人府,但是后宮中事,皇叔一向少上心。
您應該從沒有想過,何以皇后娘娘這么多年都沒能生下一男半女吧?”
很多年前,他到未央宮去請安,母后那時候偶爾會感慨上一兩句。
昭寧帝膝下沒有嫡出的孩子,連母后都覺得這委實是個遺憾。
馮皇后自己好似上心,又好似不當回事兒,總是淡淡的。
昭寧帝從前到時著急過一陣子。
剛登基那兩年,孔氏生下趙清之后,他遍尋天下名醫給馮皇后診脈,坐胎藥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然而馮皇后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一直等到他得了宋氏入宮,才撂開手,不再考慮是不是有嫡子降生這回事。
再往后……
這件事情跟他本就是無關的,他肯定是沒操心過。
從前宋太后念叨,趙承衍就算真的是在跟前聽了幾句,也最多勸宋太后寬一寬心。
兒女緣分那是上輩子注定的,原本就強求不來。
只是現在聽趙盈這分明話里有話的意思,馮皇后多年無所出,難道竟和昭寧帝有關不成嗎?
趙盈眼角的笑意冰冷起來:“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皇后跟劉氏一樣,都被昭寧帝灌下了紅花一碗,斷了子嗣緣分。
劉氏當初是因為我母親過身之后,趙澈年紀太小,孤苦無依,要有個出身尊貴,地位不俗的母妃來撫養他,昭寧帝又恐怕劉氏有壞心思,所以賞了她一碗紅花,是為了讓她一心一意的教養趙澈。
至于皇后——”
她深吸了口氣,失笑搖頭:“昭寧帝從來就不想要一個出色的嫡子。
大齊立儲雖然從沒有以嫡以長的定制和祖宗規矩,可若是天子得一嫡子,將來要立太子時,朝臣少不得心中總要偏向嫡子多一些,且中宮權柄甚重,他總是不放心的。
現在這樣子多好,沒有嫡子,所有的兒子都是庶出,你死我活的爭斗看起來也全然是再公平不過的。”
她語氣之中滿是譏諷嘲弄,趙承衍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父皇在的時候,不是就有了最好的例子嗎?
他和昭寧帝都是嫡出,朝臣多追捧,父皇心里屬意的也始終是他們兄弟,母后彼時何等壓制著后宮眾人,更不可能見哪個皇子權勢大漲。
只是父皇從前沒有這許多骯臟心思,他也只是因為兩個嫡子真的出色罷了。
昭寧帝……
趙盈說的不錯,他就是個變態。
趙承衍扶額:“是啊,你這么說來,我真是萬萬想不到,連皇后都為你所用。”
“這怎么能算是為我所用?大家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趙盈眸色倏爾冷下去,“皇叔,有很多事情,您是早就知道了的吧?”
她是說……
趙承衍抬頭,側目望去,見趙盈神情,面色便是一僵。
趙盈反而釋懷了:“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趙澈為什么突然想要我的命,后來很多真相浮出水面之后,我總算是明白,我的身世,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后宮之中,連劉氏恐怕都不知我的出身,否則昭寧帝早就不會留著她的性命。
只有皇后!
舅舅和舅母也跟我說過,當年母親入宮,總是瞞不過皇后的。
她或多或少的做了昭寧帝的幫兇,結果又來怪我母親處處壓過她一頭,心生嫉恨。
我已經不愿意再去想,當年我母親在后宮,她暗地里使過多少絆子。
但是趙澈能知道我的身世,就只有她!”
“所以你威脅她,如果不肯幫你,就把整件事情給抖出去?”
她還是變了的。
以前只是心狠手辣,現在倒真是有些不擇手段。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她也想得出。
雖然成效的確不錯。
趙承衍喉嚨動了兩下:“孫氏真是無辜的?”
“后宮里的人,有誰敢說自己一身清正,從來無辜?”
趙盈不答反問,后來沉了沉聲:“她不知道,但或許早猜到了。從未央宮出事,她被昭寧帝冷落,我幾次三番提點過,是福非禍。
種種事情加在一塊兒,她是聰明人,昭寧帝身邊又得了新寵。
愿意到鳳仁宮去坐一坐,也少往昭仁宮去。
孫氏本就覺得天子涼薄,從來不真正指望什么皇恩浩蕩,專寵六宮,她一向覺得日子怎么過不是過呢?
再加上我幾番提點,她這才抽身出來。
恐怕清寧殿剛一出事,她就猜到是我的手筆。”
可是她卻什么都沒有說。
這種聰明,是損人利己的聰明。
孫氏從來都是最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只要對她有好處,她一樣的不擇手段。
對她沒什么好處的,哪怕天下大亂,她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這樣的女人才更加可怕。
經此一事后,趙盈怎么可能還會留下她。
“那個藥,不會致人死命,只會把人慢慢折磨死,為什么?”
趙盈像是聽他說了個極大的笑話,下意識是想要放聲笑出來的,可也不知是怎么的,眼看著大仇得報時候,反而笑不出來了。
似笑非笑的表情僵硬在臉上,頂著精致妝容的那張小臉變得有些扭曲起來:“當初誰又給了我父親和母親一個痛快了呢?”
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把昭寧帝千刀萬剮,怎么可能一瓶鶴頂紅送他歸西那么簡單。
況且他驟然駕崩,就算有馮皇后在,要力捧她登基做女帝,群臣也必定不會同意。
留著昭寧帝,他的身子每況愈下,朝中總要有人監國。
是趙澄亦或是她,那是昭寧帝的心意,非是皇后一意孤行。
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她會親手了結昭寧帝,給她爹娘,更是給虞氏一族報仇!
她如此狠辣,是趙承衍始料未及的。
可要說后不后悔,他想應該還是不后悔的。
今天的事情,換做趙清三兄弟中的任何一個,都只會比她更狠。
弒君于他們而言也不在話下,何況他們還不似趙盈這般身懷家仇。
趙澈能在上陽宮失手想要殺人,真的上了位,又怎會留下趙盈性命。
仔細想想,又如何怪小姑娘心太狠呢?
“所以他還是會醒過來的。”
“那是當然。”趙盈尖尖的下巴往上挑,“天子不醒,誰來開金口,一言九鼎的定姜氏之罪呢?我的好皇叔,您且等著看吧,事到如今,連您在內,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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