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最近越發怠政了。

早朝議政的次數，居然已經降低到了每周一次，讓大家都感慨不已。

當初那個每天早朝的圣明君主哪里去了？

另一件事情，據說謝氏的小女兒謝令姜，從下月起正式升為宮廷女典，協助程月仙處理政事。

一時間士族內部群情激奮，拜訪八大家族的世家絡繹不絕，大家都在試探詢問皇帝此舉的用意，是否表明接下來要全面偏重謝氏了？

八大家族這邊也很謹慎，畢竟事涉那位皇帝，誰也不敢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發出言論——自家的貴妃娘娘還在宮里呢！

來訪的世家們試探半天，沒有得到任何實錘言語，便紛紛表示失望，無奈地告辭離去。

接著，便不約而同地轉頭，去了另一邊的謝家，向謝萬石和謝安石恭賀起來。

除去道賀謝令姜被宮廷看中以外，大家也很關心近日的政壇震蕩時事。

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兩人在朝爭中迅速落馬，快到別人連救援說情的機會都沒有。

考慮到這兩位都是平民派系的中堅人物，不免讓人聯想到是不是陛下已經對平民派系徹底失望。

如果是，那么便是世家動手的機會；但如果不是，也沒人能承受得起這位皇帝的雷霆震怒。

更不用說，這兩人似乎也是因為冒犯皇帝而落馬的。

謝家這邊，雖然收拜帖收到手軟，但對國事卻是閉口不談，表現得比八大世家還要謹慎些。

而那些沒法及時招待的世家，也都客客氣氣禮送，承諾會再擇時拜訪。

族地之中，謝令姜得知自己被選為宮廷女典，很是開心。

她對程晉陽的觀感本就不錯，與王婉柔等大小姐們的關系更為親密。

程晉陽履極之后，眾人也住進洛陽宮中，君臣有別，不好隨意拜訪，她甚至還黯然難過了好久。

如今得以拔擢為宮廷女典，等于今后便能隨時見到婉柔姐姐她們，讓小令姜感到無比喜悅。

對其他謝氏族人而言，族里除了謝幼度這個“從龍功臣”“未來宰輔”以外，如今又有了謝令姜這位“宮廷女典”，也就表明皇帝對謝氏的信重與日俱增。

更不用說，如今的小令姜已有美人胚子的雛形，而皇帝又眾所周知是極度好色之君，若將來令姜能入主后宮，生下一兒半女，再配合外朝的謝幼度，那么謝氏也未嘗不能成為第二個“鄢陵庾氏”。

繼續展望，如果小令姜的異能品階，也能因此升到一品的話，那謝氏或許真能發展成王氏這般歷久彌堅的龐然大物，屹立大周數百年而不倒……

當然，這樣的美夢人人會做，但并不是誰都能看到其中風險的。

謝安石近日抱病臥床在家，得知此事后強撐病體起身，和家主謝萬石在密室里商談了數個小時，然后又將小令姜也叫了過去。

謝令姜：？

她大概能猜到兩位叔伯為何叫自己過來，只是卻沒想到氣氛會如此凝重。

“令姜。”謝安石的聲音有些昏沉，語氣卻依舊溫和，“你對宮廷女典這個職位是如何看的？”

謝令姜思索片刻，回答說道：

“女典，書記也。”

“據我所知，應是輔助月仙姐姐平日處理事務的職位。”

“所謂書記，便是記錄國政要事之人。”謝安石微微頷首，說道，“既然能接觸到國政要事，那么長久之后，便可以培養出條分縷析、剖析時局的能力。”

謝令姜有些茫然。

“程月仙那個位置，將來是要由你去繼承的。”謝萬石在旁邊點撥說道。

于是謝令姜便悚然而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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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對如今大周的官職體系不太熟悉，但“內相”這個雅號還是聽過的。

甚至在士族大小姐的圈子里，大家平素談起程月仙這人的時候，也是無不表現出了艷羨和憧憬之情。

她血脈潛力本就很差，放在任何一個世家都會被放棄掉，又是女子之身，也到了將被家族指婚繁衍后代的年紀，結果卻憑借皇帝陛下的充分信任，爬到了宮廷里的“內相”位置，連內閣宰輔見了她也要結交逢迎，更不用說眾人背后出身世家的族長了。

要知道程月仙如今可是連三十歲也不到啊！怎能讓人不羨慕萬分？

謝令姜對于內相的權能職責并不清楚，但她對于內相所擁有的超然地位卻也羨慕不已，尤其是“擺脫了家族指婚”這一點。

畢竟被家族指派給完全不認識的人，強行約為婚姻，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陛下讓我當這個宮廷女典，是為了接程月仙的班，成為下一位內相么？

“令姜。”謝安石再次問道，“接下來的問答，只發生在此室之內，不可外泄。”

“我問你，你如何看待陛下？”

“陛下，有英雄氣。”謝令姜定了定神，回答說道，“控荊襄而平西蜀，復南陽，據廣陵而攻江淮，收河洛，立下不世之功，怎不算英雄？”

謝安石沉靜聽完，隱晦地和謝萬石對望了眼。

聽她話語里既有憧憬，又有向往，對程晉陽應當是仰慕之情。

有仰慕之情，那就好辦了，至少不是毫無感覺。

至于愛情，這么小年紀的女孩子，怕是連早戀都太小了些。

送進宮里以后，能見到的男人除去宮廷侍衛以外，怕是也只有皇帝了，以后也無需多慮。

“你要接程月仙的班，她現在所擁有的能力和優勢，你也需要了解清楚。”謝萬石繼續說道，“一是把控政局的能力，二是為人處世的分寸，三是皇帝陛下的信任。”

“內相和外相不同，后者的職責是確保中央能控制地方，而前者卻要調和中央內部的分歧，也就是皇帝和朝臣的關系。”

“當皇帝和朝臣的利益沖突之時，外相可以站在大義這邊反對皇帝，但內相卻不可如此。你既要忠君，又要守大義，若二者不能得兼，那下場不是身敗，便是名裂。”

謝令姜耐心聽著，毫不費力便理解了其中意思。

帝國中央并不是鐵板一塊，皇帝和朝臣之間也會有沖突。為了防止雙方直接發生對立，需要在其中設置緩沖，于是便有了“內相”這個隱性職位。

作為設立的初衷，內相本身只需要對皇帝負責，但假如一味討好皇帝，便與佞臣無異，必然名裂于天下。

而若是始終站在公理大義這邊，讓皇帝不滿意了，那身敗也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里，謝令姜便察覺到其中的棘手之處，不免有些糾結為難。

“魚和熊掌，要想得兼，就需要有八面玲瓏的處事手腕。”謝安石在旁邊笑道，聲音有些虛弱，“如果不能得兼，那寧可名裂，也不能身敗。”

“在這點上，和皇帝陛下的私交關系，便是重中之重。令姜，你明白嗎？”

“明白。”謝令姜鄭重點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她自然是懂的。

見她小臉無比嚴肅（而非害羞臉紅），謝萬石和謝安石便同時嘆了口氣。

“不，你還不明白，先回去想想吧。”謝安石苦笑說道，“也許是我們操之過急，不過……”

“……這次的時間窗口，確實也是我謝氏千載難逢之機，倒是不必急于功成一時。”

謝令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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