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上,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這不是雪,而是無涯島山皆是白色。在這山峰上,已看不到一丁點綠色,只剩下蒼茫的白。溫度雖不是很低,可在這一片白色天地里,總覺有幾分寒冷的感覺。
人群都散去了,但是淼淼與是江卻都沒有離開。對視久久后,淼淼朝無涯島中心走去。
最高的山就在那兒,會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
是江沒有多問,默默跟在身后上了山,一直來到這峰頂之上。
上了山峰他沉默依舊。而淼淼則是拿出一張紅色的毛毯鋪在地上,坐了下來,望著遠處的風景,同樣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帶他獨有的清冽氣息靠了過來。他在她身邊坐下,問道:“還能一起喝酒嗎?”
“自然。”
“會讓你困擾嗎?”
“有一些。”
淼淼拿出一壺青梅酒,倒了一些給他后道:“你獨自去見桑宣,我很感動。”
“但感動代替不了喜歡,對嗎?”
是江喝了一口酒,自嘲一笑,“在我的幻境里你亦是這般說的。”
“江,我從來沒想過你對我的好是因為男女之情。”
淼淼喝了口酒,側過頭望著是江道:“所以,你明白嗎?我以為我們只是生死與共的朋友,我從來沒往那方面想。”
“不怪你。”
是江道:“我也是很久后才明白的。”
兩人又沉默了。
酒盞里的酒喝盡了,她又給滿上。兩人就這樣望著遠處的風景,默默地喝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是江才慢慢道:“一個人穩重可靠與否在于心境,在幻境里四百年,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注視著淼淼,“你不能再將我當成小孩子了。”
淼淼怔了下。
此刻的是江的確沒有了少年人的笨拙與青澀。他沉穩,冷靜,直切要害……
幻境人生……
五感具在,體驗的人生又怎能說是不存在的呢?
“你看見你想要的和平了嗎?”
淼淼仰頭將酒喝掉,道:“雖然是假的,但起碼我不會再遺憾某些事了。”
“見到了。”
是江道:“只是你修了無情道。”
淼淼愣了下,側頭望向是江,墨玉一般的眼里閃出一絲驚訝,“無情道?我素來反感那個,怎會……”
“可你領悟出的劍域卻不是這樣說的。”
是江注視著淼淼,“劍域是心靈的寫照。你以慈悲心腸拔劍,以雷霆手段除惡,憐憫與無情共存,這是天之道亦是無情道。”
“可我從來都覺得若去修無情道,變成無欲無求之人是可笑的。天道有情并非無情,硬斬紅塵有違天和。所有修煉無情道的人都要硬斬一段紅塵,殺妻證道,殺親證道等人倫悲劇不正是因為有人理解錯誤嗎?”
“你在這個世界無甚牽掛……”
是江長長嘆出一口氣,“紅塵羈絆不住你。”
“可修無情道之人必先有情,不然如何破情?”
淼淼笑了,“我才不會去修什么勞什子的無情道。我只想種出更高產的糧食,只想追著敬仰之人的步伐,讓所有人都能吃飽肚子。”
“敬仰之人?”
“嗯,一個前輩,一個讓許多人吃飽肚子的圣人。”
淼淼臉上懷著向往,“雖然經歷了這么多,但想來想去,果然還是做這件事最覺幸福了。”
“我會陪著你的。”
是江望向遠處,“不接受也沒關系,但不要回避。”
淼淼沉默了。過了許久才道:“江,你不必如此。你的人生還很長,有許多姑娘喜歡你,你不知……”
“在我以前的人生里是沒有光的。”
他打斷了她,“從我懂事起就不斷在失去。姐姐,母親,玩伴,族人……一個個笑著奔來,走時卻未留只字片語,只剩刺骨的冰冷與無盡的黑暗。
我本以為這個世界本就如此,直到遇見你。原來人與人是可以沒有芥蒂的相處的,原來親人以外的人也是能分享秘密與食物的。”
他望著她,冷清清的眼底透著執著,“別人如何與我何干?天下女子雖多,但我只要你。”
淼淼望著他,竟不知說什么好了。
那句“我只要你”也讓她心尖不由顫了顫,有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涌上來。她臉上有些發燙,她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
畢竟,他這人雖是個面冷的,但幾年相處下來,她知他其實是羞澀的人。像這樣直白的告白,她不敢想象會是他做出來的事。
她垂下眼,沉默半晌,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未吐出口。
面對著一個人的深情,她本以為自己是可以處理好的。但是,這樣不求回報的愛,又怎能處理得好?
他也未說話,只慢慢回過頭,注視著前方,沉默著,一杯接一杯的喝著。
她離著自己很近,隔著一酒盞的距離,卻已生出咫尺天涯的感覺來。
他壓下心中的苦澀。不顧一切的占有欲在心間翻滾著,來勢洶洶,燒得他雙目刺疼,心也疼。
沉默已表明了一切。
秘術紋漸漸爬上臉,在那片絢麗里,早已不見了半點墨色,只余下金燦燦的紋路。看著神圣的同時又覺威壓滾滾,似要將天地都毀滅般。
她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見他側過頭,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想了想,便道:“我會好好考慮下的。”
“嗯?”
他愣了下。
金紋迅速消退,回過頭來時,臉上還帶著詫異。
淼淼撓了撓頭,道:“其實我也經歷過這種事,雖然現在不能立刻就回報你同樣的感情,但是我剛剛想了想,覺得可以試試。”
她臉上露出了一點羞澀。
心理年齡都是幾百歲的老婆婆了,這一刻,她竟覺心跳得有些快了起來。
剛剛她仔細想了想,雖然她從未對是江有過那樣的想法,但是他不顧一切去桑宣那尋自己時,自己還是被感動到了。
雖然她也不知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但覺著跟是江在一起時總覺特別放松,也很開心,就想著或許應該嘗試下。
自己這是第三世為人了。在經過兩世完整的幻境人生后,她也覺得自己過去過于魔怔了。理想雖重要,但是生活也很重要。或許,自己也該將目光將瓶瓶罐罐上移開些,去嘗試嘗試別的東西。
“我覺得跟江一起聊天喝酒還是很開心的。”
淼淼補充道:“所以可以理解為不討厭江。既然不討厭,那就可以嘗試下。”
“如果是與這樣對你呢?”
絕望中回過頭來的人立刻又生出了其他念想。他注視著淼淼,“是與也對你很好。”
“是與?”
淼淼下意識地搖頭,可隨即似意識到了什么一般,怔了下后,嘴角忽然慢慢揚起,道:“嗯,也許江在我心里也是特別的吧。畢竟,我下山后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你啊!”
男子緊張的心被撫平了。
他輕輕笑了起來,將酒盞放下,伸出手道:“我看族內的人好上了都會牽手,我們能牽手嗎?”
這就開始了嗎?
淼淼哭笑不得。但她在幻境人生度過了兩輩子,也早已不再是之前的她。歲月給予的東西不僅僅是沉淀,還有沉淀后的灑脫隨性。
“嗯!”
她干脆的應了一聲,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攤開的掌心上,笑瞇瞇地道:“以后不能欺負我哦。”
他輕哼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若不是親身感受著這份柔弱,他簡直不敢相信這雙手曾經創作出那多奇跡來。
做飯、制符、煉丹,沒有她不會的東西。而也正是這雙看起來毫無力量感的手卻能執劍掃平天下不公。
她的力量從來不在于自身的條件如何,強大的心靈不會在意自身的缺陷,只會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到淋漓盡致。
現在這只手被自己握在手中,溫熱的感覺傳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手有些太粗糙了。長年握劍廝殺,哪怕貴為云山的大公子也是滿手的老繭。
將她的手完全包在自己手心時,感受著那細膩的觸感,他對自己的手嫌棄起來。
會弄疼她吧?
淼淼覺得臉有些發燙。實在是是江盯著兩人手看的表情有些太過專注了。這般專注,反叫她有些無措起來。
“你的手……”
盯著看了半晌的是江終于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為什么這么軟?”
對直男果然不要抱有希望啊。
淼淼忍不住笑了起來,“江,你真可愛。”
是江用力地握了下她的手,道:“怎么能讓手變軟一些?我的手太粗糙了。”
“男人的手粗糙些怕什么。”
淼淼大大方方地反握住他的手,笑瞇瞇地道:“帶著薄繭的手更有安全感不是嗎?”
他愣了下,隨即臉紅了。
一下子,心理年齡四百多歲的老怪物就變回了青澀的毛頭小伙子。
但是即便害羞,他還是未松開她的手,反是緊緊握住,又慢慢舉起貼上了自己的臉。幻境里帶來的焦慮在她的手貼上來的那一刻消散了。
真實的淼淼還在這里,她沒有去修無情道。
真好。
閉上眼,感受著她的溫度,涼薄的唇邊綻開暖暖的笑意。
淼淼望著他俊美無暇的臉,感受著他的喜悅,不知為何,心情也變得明朗了起來。她想了想,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在他疑問的眼神里,輕輕推了下他,然后又慢慢靠了上去。
發絲間透出的皂角清香傳入他的鼻中,他怔愣下,見她神色自然地靠在自己肩頭,心臟狂跳的同時也不自覺地將頭靠了過去。
風吹過,吹起兩人的發絲糾纏在一起,起起伏伏的,就好像彼此的心境一樣。
他不敢動,生怕自己是在做夢。可漸漸的,他又覺得自己該主動些。慢慢伸出手,繞過她的脖頸,將她摟過來些,讓她靠得自己近了些后,空著的那個手又握住她的手。時間仿佛靜止了,慢慢便是十指相扣。
光禿禿的山峰上依舊是一片白茫茫,可一白一黑依偎著的身影終是給這單調的山峰注入些生氣。好似水墨畫一般,素雅的同時又傳遞出一種寧靜。
沒有世間的紛雜,只有純粹的美好。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有點羞澀的同時也覺得有些踏實。
這就有人可依靠的感覺嗎?
從第一世意外死亡后,她便將依靠別人的能力給遺忘了。但事實上,人作為一個個體時力量是很渺小的,在適當的時候也要學著去依靠別人,信任別人。
以前她做不到,她總是在回避,總覺自己可能有天會再失去,還是不要建立太深的羈絆才好。如今心境不同,那些過往帶來的傷痕雖還在,但她已能直視。
他的肩膀寬厚,衣服上有著淡淡的皂角味。她喜歡這個味道,干凈凜冽,就像他的人一樣。
是江微微側頭,見她閉上了眼睛,安心的模樣讓他心底軟得不行。
在這樣的野外,修士是不會輕易放松警惕的。但現在,她毫無顧忌地倚靠在自己肩頭,閉著眼,眉宇間盡是輕松,這是信任自己的表現。
原來,被她信任也是這么幸福的事。他也總算明白為何族人可以為了男女之事而瘋狂了。這的確會讓人瘋狂,僅僅是這樣靠著自己,信著自己,便覺這世上便什么東西可讓自己畏懼的,只要她在身邊。
女人往往因男人的愛而狂妄,但同樣的,男人也往往會因女人的信任而變得踏實起來。
頭靠著頭,手握著手,也不知過了多久,淼淼的聲音傳來,“我說江,你答應我的事什么時候可以做了?”
“嗯?”
“去年說好,待你回來便帶我去楚州城玩。你說那兒出了個奇人,能利用所書之書的力量,我可是好奇很久了啊!而且,聽大家說,楚州城不比王都差,有很多好玩好吃的,你打算什么時候履行諾言?”
她緩緩坐直了身子,望著他道:“還有,白菊是悼念亡者的,以后做事前多打聽下沒壞處。畢竟我啊,可不想再被你‘祭奠’了……”
是江的臉一下紅透了!
他嚅著唇,幾百歲的老怪物變得無措了起來,“淼淼,你,你怎么變了?變得好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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