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門縣到荊州城正好是差不多一天的路程。現在已經是下午了,秦曉鸞決定干脆第二天一早和楊不羨動身去荊州城,免得在路上過夜。
到下午的時候,看到黃嬸拎著幾個包哼哧哼哧地過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頭。
秦曉鸞趕緊上前去幫她接包裹:“嬸,你怎么來了?”
黃嬸解釋了起來。
這幾天已經按照上次商量的,完成了后勤部門的組建,落鳳鎮那邊服裝廠、磚窯和采石場的廚房都已經安排好了。
去年縣城這邊因為來的人少,所以就沒有設廚房,大伙兒都是在外買的吃。
今年這邊開工后,營造隊的大部分兄弟們這兩天就都要來這邊做事,這邊工地上自然就需要人做飯。
黃嬸考慮了一下,決定這邊自己親自過來。一方面是因為落鳳鎮那邊的事都已經搞順了,另外一方面就是黃鐵柱和石頭都來了這邊,她過來就不用像其他人一樣,需要考慮到家里的人。
至于跟著她過來的這個老頭,大家都叫他陳伯。
陳伯是落鳳鎮人,但很小的時候就出外闖蕩,直到這次過年的時候,才孑然一身拖著瘸了的腿回到家鄉。
結果回來之后,發現家里也沒什么親人了。
黃嬸見他可憐,于是就把他收留了下來,沒事在廚房打打雜,也算生活有點依靠。
說到這里,黃鐵柱和蘇逍也走了過來:“老婆子,來了?”
“哎,我問你,”黃嬸嚷嚷道:“灶打好沒有?”
“你就放心吧,前幾天就搞好了。”黃鐵柱挺了挺胸膛。
“鍋呢?鍋鏟瓢碗盞呢?”黃嬸繼續問道。
“都搞好了。”黃鐵柱得意地說道。
“那好,你現在去買點菜,我現在收拾一下廚房就開始做。”黃嬸說道。
“不用這么急吧,要不今天就休息一下,明天再做吧。”秦曉鸞勸道。
“外面的東西還不一定有我做的好吃呢。”黃嬸說道。
一旁的蘇逍插嘴進來:“哎,這話說的沒毛病。要說啊,我還是覺得咱嫂子做的好吃。”
秦曉鸞不悅地說道:“逍叔,您也不看看黃嬸她們趕這么原路多辛苦啊……”
“辛什么苦啊?外面的東西那么貴,能省點就省點。”黃嬸說道。
秦曉鸞還待去勸,黃鐵柱說道:“班主,您就別說了。我跟您說啊,現在咱們秦家班的人都是能省就省。您要這樣的話,兄弟們都不依呢。”
原來,由于秦曉鸞賬目完全公開,所有的員工都按照一定比例分錢。也就是說,秦家班的公物每個人都有一部分,在秦家班大家每個人都是主人。
于是就出現了一個情況:只要能為公家節省的,大家都會盡量的去節省。誰要是占公家便宜或者是浪費公物,就會引起公憤,根本就在秦家班待不下去。
了解到這個情況之后,秦曉鸞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得嘞,我去買菜。”黃鐵柱說道。
“去去去,你買什么菜啊?就你那笨嘴笨舌的,會講價嗎?被人宰了都不知道。”蘇逍說道:“還是我去吧。”
黃鐵柱撓著后腦呵呵笑道:“你說的也對,行行行,那就你去吧。”
說話間,黃嬸已經和陳伯進了廚房去收拾東西去了。
秦曉鸞就站在門口,順便和黃鐵柱交代一些她走之后的注意事項。
還沒聊上幾句,就聽到一陣嘩啦啦的響聲,似乎是廚房打碎了什么東西。
由于聲音很大,二人急忙也跑進去看看什么情況。
只見黃嬸無比心疼地看著地下的一大堆碎了的碗碟,氣得胸口不斷起伏,指著陳伯:“你,你,你……”
原來,陳伯把碗筷放到架子上時,不知道怎么搞的,整個架子倒了下來,放到上面的碗筷全部摔碎了。
“人沒事吧?”秦曉鸞急忙一邊問一邊上前察看。
陳伯木然地搖了搖頭。
黃嬸氣得直跺腳:“你說,你說這怎么辦?”
陳伯抬起頭,緩緩說道:“那您說怎么辦呢?”
黃嬸氣得咬著下唇說道:“兩條路。第一,你現在走人,這些碗碟從我工錢扣,誰叫我瞎了眼把你招來了呢;第二,這些損失到時候從你工錢里扣。”
秦曉鸞急忙上前勸道:“嬸,算了算了,陳伯他也不是故意的。”
“不,”陳伯悠悠地說道:“我就是故意的。”
黃嬸一下子給氣得說不出話來。
陳伯一拐一拐地走到秦曉鸞面前,認真地說道:“秦班主,這些碗確實是我故意打碎的。”
秦曉鸞和黃鐵柱也愣住了。這陳伯是不是老糊涂了?可是看他的樣子,神志很清醒啊。這到底怎么回事?
陳伯施了一個禮,繼續說道:“班主,請您給我兩個人。一個月后,打碎的這些碗,我百倍千倍地賠。”
秦曉鸞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陳伯這才說了起來。
他年少離家,這幾十年一直是在一個官窯做事。那個官窯非常出名,皇宮大內里面用的,都是那個窯產的。
由于肯吃苦,而且又肯鉆研,時間長了之后就掌握了燒制瓷器的技術,后來就當上了副窯長。
再后來,窯上來了個新窯長。這家伙不是個好東西,每天就是變著心思的克扣工人的工錢。
陳伯實在看不過眼,就說了幾句。也就是這幾句話,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窯長不但不聽,還更加變本加厲的盤剝工人。后來,工人們實在受不了了,于是就干脆罷工不干了。
窯長就想了個惡毒的辦法,買通官府去把陳伯告了。理由就是陳伯煽動工人罷工。
官府一聽急了,本地這個官窯可是給皇上供應瓷器的,要是出了差池,他這烏紗帽就別想要了。
于是就把陳伯和幾個鬧得最厲害的人抓了進去。
人心是一件最難猜測的東西。當初一個個義憤填膺的,看到陳伯他們被抓后,一個個都改了口。
結果陳伯就被打斷了一條腿。
被放出來之后,陳伯也沒多說什么。心想雖然自己瘸了一條腿,但憑借這份手藝,也能過得下去吧。
可是他想錯了。附近的窯洞,沒有一家肯接納他的。
無奈之下,就只能往遠一點的地方走。
終于,有個窯主愿意接納他了。陳伯非常感激,于是全心全意的在窯上做事。
不到一年,窯主覺得已經學到了手藝,當即毫不留情地把陳伯攆了出來。
陳伯又成了漂泊無依的人。直到年底,終于回到了家鄉。
幾十年光陰過去,家鄉也早已物是人非。陳伯原本也只有一個哥哥,等他回到家鄉才知道,哥哥早就去世了,侄兒子條件也不好。再說了,一個出門幾十年沒有任何音訊的大伯,突然回到家里讓你養老,換在誰頭上都不樂意啊。
經歷了坎坷的人生,陳伯決定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就在他準備跳水自盡時,聽到了從他身邊走過的兩個秦家班的員工,興高采烈地聊著當前的好日子。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陳伯決定了解一下,是不是真像他們說的那樣,只要努力做事就會有好日子。也就是這樣,最后被黃嬸她們收留了。
雖然進秦家班沒多久,但他很快就發現了這里不一樣。不光是和他以前做事的窯洞不一樣,這么多年就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
陳伯覺得自己心里熱了起來,和其他人一樣,他感受到了秦家班就是一個家,每個人都應該把自己熱量發出來。既然自己會燒瓷器的本領,為什么不拿出來,讓秦家班的人用上好的瓷器,而不需要到外面去買呢?
于是第二天,他就去找到了磚窯負責人段飛。提出希望給他一個窯洞,他就幫秦家班燒出最好的瓷器。
可是,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段飛拒絕了他。
說到這里,黃嬸也聽得有點入迷,當即問道:“段飛為什么拒絕你?”
陳伯猶疑了好一會才回答:“其實也不怪段場長。他說,既然你也是燒窯的,就應該知道開一次窯得多少錢。萬一沒燒成呢?再說了,咱們現在窯洞燒磚都緊張得很。最重要的是,咱們都是些苦哈哈,你就算燒出皇帝用的碗對咱也沒什么用。”
黃鐵柱插嘴進來:“我也正準備說這個呢。陳伯,要說咱們都是手藝人,這種心情我也很能理解。不是說不相信你啊,只是這玩意咱們還真的用不著。”
說實話,陳伯也是被段飛拒絕后,這次才采取這種方式引起秦曉鸞注意。見他們都不相信,馬上就急了起來。
“怎么用不著?”陳伯不服地叫了起來:“咱們可以賣啊!我燒出來的東西,比地下這些垃圾可是好多了。不是我吹啊,我燒出來的東西,最少可以賣到這種三倍的價格。”
“馭……”黃鐵柱兩口子同時發出這樣的聲音。
開什么玩笑?吹牛也得有個限度吧,三倍的價格?傻子才會買!咱老百姓買個碗,結實耐用便宜就行。
他們不知道,后世一個經陳伯親手燒出的瓷器,賣出的價格足以買下整個落鳳鎮。當然,他們也不可能知道。
見他們都不相信,陳伯一下子急了,當即單膝跪地:“班主,請您給我一次機會。一次就好!若我不能燒出好東西,也沒臉再見您。”
黃鐵柱上前勸道:“陳伯,您怎么還沒明白呢?就是段飛說的那話,先不談能不能燒出來,就算真的像你說的那么好,可對咱們沒啥用啊。”
秦曉鸞豎起手止住黃鐵柱的話,雙手扶起了陳伯,開口問道:“陳伯,我請教您一個問題。請問瓷器可以燒成碗啊花瓶啊之類的形狀,能不能燒成平的整塊的?”
陳伯愣了一下馬上回答:“當然可以了。異形都能燒出,肯定可以燒出平整的啊。”
秦曉鸞搖搖頭:“不是,我是說的燒成瓷磚。”
陳伯的眉頭皺了起來:“要燒到磚那么厚啊?那就很難了,那么厚的話,很難燒透心的。”
“不不不,”秦曉鸞說道:“不需要那么厚,和普通瓷器厚度差不多了。只不過,要有這么大。”
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了一塊后世常見的800X800的瓷磚大小。
陳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個就有可能了,不過這個技術難度不小,估計得試很多次。據我所知,現在市面上沒有人燒這種東西。這么大的瓷品,很容易碎的。再說,也沒什么用啊。”
聽到陳伯說“有可能”,秦曉鸞立即就興奮起來了:“那沒事,只要能燒出來就行。還有,如果那個規格燒不出來,這么大也是可以的。”
說完之后,又用雙手比劃了一個600X600的瓷磚大小出來。
陳伯點點頭:“如果是這個的話,我有把握三窯出成品。只是估計會浪費很多原材料。”
秦曉鸞又用手比劃出300X300大小的瓷磚之后問道:“如果是這個規格呢?”
陳伯臉上露出笑意:“一窯出成品。”
秦曉鸞大喜,當即就開口說道:“太好了!陳伯,如果真能做出這個,您可是為秦家班立了一大功啊。這樣,我這就給段飛寫封信,讓他至少給一個窯你,人員方面盡可能的調配可以。還需要什么的話,你盡管提。”
陳伯也是大喜過望,激動地說道:“班主放心,要不能做出來,我這把老骨頭就鉆到窯里和磚一起燒了算了。”
“您這說的什么話?”秦曉鸞正色說道:“您要這么說的話,這事就算了,信我也不寫了。我可不想為一點什么磚讓您出事。”
陳伯老淚縱橫,好一陣之后才說道:“班主,可是燒出來這東西沒什么用啊。”
秦曉鸞瞇了迷眼:“用處可大了。對了,如果可以的話,盡量提高瓷磚的韌性。還有如果表面能防滑就最好了。當然,這些都可以后一步。現在先想辦法盡快研發出第一代產品吧。”
陳伯咬著下唇,重重點了點頭。
秦曉鸞也不再耽誤時間,當即找來紙筆,給段飛寫了一封信。
陳伯小心翼翼地把信揣進懷中,連一分鐘都等不了就要出發。
“等等,”秦曉鸞叫住了他,從懷中掏出一粒碎銀子遞給黃鐵柱:“叔,陳伯腿腳不好。你去幫他請個馬車送他回去。”
陳伯強忍著淚,心中暗自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按照秦班主的要求做出她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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