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明和秦曉鸞一前一后出現在門口時,胡忠仁就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李世明臉色不太好看,那樣子就像是熬了個通宵剛剛躺下就被人叫起床時,不可控制的要發起床氣。而秦曉鸞則是跟在他身后半個體位,掛著一副哄人開心的笑容,看著胡忠仁的眼神充滿感激。由此可見,勸圣上起床可是花了不少力氣。
走到門口之后,李世明的表情馬上多云轉晴,還露出了開心的笑臉。
就在胡忠仁噓出一口長氣的時候,李世明一句話差點讓他跌倒。
“去,通知一下,朕今兒個龍體欠安,取消早朝。”說這話的時候,李世明滿面紅光,哪有半點“龍體欠安”的樣子?
胡忠仁一時沒反應過來,愣愣地呆在原地說不出話。
李世明像個孩子一樣,雙腳并攏跳到了昨晚上的微型建筑邊,回過頭邊笑邊招手:“愛妃,來來來,咱們一起把這個圍樓做起來。”
秦曉鸞微微搖了搖頭。
胡忠仁也是面色發苦。這還真是個難題。
本朝圣上從善如流,只要是對的,大臣“忠諫忤逆圣顏”,即便當時很生氣,過后也會原諒大臣。在這方面,魏征就是個非常典型的例子。
可這后宮不同于朝堂。以往妃嬪們“以國事為重”的勸告圣上也都聽了,但胡忠仁卻知道這么做的妃嬪以后被寵幸的時間就慢慢減少了。對圣上來說,盡管她們說的是對的,但操心國事已經夠累了,回到后宮之中本來應該是好好休息放松一下,還要面對一本正經的臉,確實是無趣了。
那么如果妃嬪順著圣上的意思又會怎么樣呢?這樣的結果就是圣上當時可能會比較開心,但過后也不會再去這個妃嬪這里。
原因很簡單,這樣的女人耽誤國事。也就是說,這是一道送命題。無論做妃嬪的怎么做都無法讓圣上滿意。
盡管這是遲早大概率發生的事,但胡忠仁想不到的是秦曉鸞這么早就遇到了這樣的難題。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嘆息,可能也就是因為這么一件小事,讓原本有機會青云直上的武才人從此蕓蕓眾生。
秦曉鸞笑著上前挽住圣上的胳膊笑語嫣嫣地開口了:“圣上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
李世明不解地看著秦曉鸞:“什么事?”
秦曉鸞繼續甜甜地一笑:“就是吃粗糧的事呀。”
李世明當然知道她這話里有話,但一時也沒明白過來。
秦曉鸞解釋了起來。
人活著其實也就是兩件事。一件是做事,一件是玩。
相對而言,做事就像是吃粗糧一樣。表面上看上去是逼不得已的事情,肯定沒有玩爽。但如果仔細想想,人活著如果不做事,即便是衣食無憂,好像也就寡然無味了。如果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做就是玩,再好玩的東西好像也沒有意思了。這就像吃粗糧和吃肉一樣。
話說到這里,秦曉鸞就非常知趣閉上嘴,微笑的看著李世明。
李世明哈哈大笑起來:“沒錯,沒錯。確實是愛妃說的這個理。朕現在先去吃粗糧,等一下再回來吃你這塊肉肉。”
說完之后邁開大步朝著朝堂走去。
胡忠仁忍不住對著因為圣上剛才那句話羞紅了臉的秦曉鸞伸出了一只大拇指。
當然,秦曉鸞也立即用旁人察覺不到的很小幅度對胡忠仁點了點頭。
“很不錯,”李世明突然回頭看了眼秦曉鸞。見她青絲披肩實在勾人,伸手觸及這頭青絲,只覺絲絲柔滑十分舒適:“愛妃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圣上高興嬪妾便高興,”秦曉鸞抬起頭睜著那漂亮的雙眼,眼中的喜悅顯而易見。
李世明瞧著這雙眼睛,心中微微一動。但也只是片刻間而已,他露出笑容伸手摸著女人的柔嫩臉頰:“你是朕愛妃,即使寵你一些也是無妨的。”
秦曉鸞暗暗發笑。寵你時,你便是那天上皎潔的明月。厭惡你時,只怕連宮門前的石階都比不得。
她笑著靠在皇帝懷中,掩飾住眼中的戲謔。這些當皇帝的人總愛說自己一言九鼎,但是后宮里哪個女人又沒被一言九鼎的君王欺騙呢?
李世明的感覺又不一樣了。后宮里有很多女人,他也品位過很多女人,但是這個秦曉鸞的確稱得上美味二字。
李世明俯首看著懷中的女子,心情大好道:“懷英樓武才人自進宮,溫婉淑儀,品性高潔,甚得朕意,今特晉其為美人,封號為明。”
候在一旁的胡忠仁心中一驚,武才人這么快晉封美人已是讓他驚疑了,更何況這個封號實在是太大了點。
“胡忠仁,等下便把這個旨意曉諭六宮,五日后便是好日子,叫殿中省準備著冊封禮。”李世明在秦曉鸞眉間落下一吻,轉身往外行去。
“是,”胡忠仁不敢看秦曉鸞,心里卻震驚異常。
不過是兩夜而已,圣上竟是對這武才人如此寵愛實在讓他意外,也足見這武才人心計。
“說文有言,明,日月也。此字有光明美好之意,輕易者不得用之。圣上竟是用此字做武才人封號…”獨孤皇后捻著手中的佛珠,動作確是比平日快上了幾分:“倒真是對有心了。”
皇后十分心驚,這秦曉鸞不過得圣寵兩日,便晉升美人,雖說等級和自己差很遠,但是卻有著明字做封號,便是高她等級的妃嬪也是要禮讓其兩分的。
這秦曉鸞晉升如此之快,倒真是沒有讓她想到。若是早些知曉會有這一日,當初她就不會讓這個禍害進宮了。
“皇后娘娘,奴婢聽聞胡忠仁那些奴才攜著好些珍玩往武才人住處去了。”侍女在皇后身邊小聲報道。
皇后聞言一愣,隨即露出一絲笑意,“既是如此,我們未央宮也該備些賀禮去才是。”
侍女聞言低下頭退了出去。
皇后心情尚不算糟的捻著佛珠,她當真以為皇上有多喜歡這個秦曉鸞,現今看來,也不過當個玩物罷了,今日寵著,明兒便不知忘在哪兒了。
身為帝王若是真心喜愛一人,哪里又舍得只讓她頂個小小美人位置卻又遭如此多女人嫉恨?
由此可見不曾動真心,只不過覺得有趣想多賞玩幾日罷了。
唯一讓她有些不滿意的便是那個封號了,皇上待這個秦曉鸞雖說沒有真心,但也應該有一兩分喜愛,現今自己還是寬厚些好。
各色禮物如潮水般涌入懷英樓。不管得寵還是不得寵,這會兒都派人送了賀禮來,以示賀晉封之喜,盡管這些女人每一個都恨不得扒了秦曉鸞。
秦曉鸞看著滿屋子的珍寶,把玩著一粒成色極好的大東珠,聽著婉兒念著一張張禮單,打了個哈欠,“屋內全部換圣上賜下的珍玩,其他的全部登記入庫。”
說完看了眼婉兒:“要好好分類安放著,可別處岔子。”
婉兒心領神會的行禮退了下去。
“主子,瞧著天兒不錯,可要出去走走?”冷秋敲著秦曉鸞的腿小心的詢問。
“這會子我若是出門,不等于上趕著讓宮里的大小主子拈酸吃醋么,”秦曉鸞懶洋洋的靠著椅背,“你等會告訴其他人,若是有誰在外仗著我的名頭囂張跋扈,皆罰宮杖三十,遣出懷英樓。我這里留不得脾性大的主兒。”
“奴婢省得,”冷秋小心回應一句,見秦曉鸞已經閉上眼睛養神,便不敢再出聲。
此時后宮之中卻不知有多少人咬碎牙,砸了東西。即便如此,待彼此再相見時,必定言笑晏晏,姐妹情深。
皇后的未央宮內大大小小的妃嬪坐在一處,各個言笑晏晏,只是那比花更美的笑中,帶著鋒利的寒針。
后宮里的女人雖說不少,但位分高的并不多。不過這后宮里的女人雖算不上多,但一個個絕對都是精品,容顏氣度都很是難得。
也難怪前世那些男同羨慕做皇帝的,別說男人就她一個女人瞧著這一群水當當的女人,也覺得賞心悅目。
屋內的座位按著位分依次往下排,秦曉鸞坐在汪嬪的上首,雖說汪嬪比秦曉鸞資歷要老,可是架不住她有封號,所以在這種場合上也要體面幾分。
汪嬪是個寡言的女人,即便自己居于秦曉鸞下首,也不見半點不滿,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讓人很容易便把她忽略過去。
倒是坐在秦曉鸞上首的蔣賢嬪性子要活躍兩分,偶爾會接下其他女人的話頭,也算得上是長袖善舞了。
這是個看似沒有心機的女人不過有時候看似沒有心機的女人,做起事來比誰都狠,秦曉鸞在職場上吃過這種人的虧,至此后便養成不再小瞧任何人的習慣。
“自進來后,本宮還不曾與昭嬪妹妹說上話,諸位姐妹這會兒喝的茶可還稱心?”皇后端起茶盞,“昨兒殿中省的奴才來說,這是開春出的新茶,若是如你們心,等下便讓奴才領到你們居住去。”
這是警告自己,即便自己暫時得寵,但是這后宮的主人是她,無論什么都要經她的手么?
這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實在耗費腦子,秦曉鸞回以一笑,“不曾想今日到皇后娘娘這嘗到了今年新茶,嬪妾這遭可算是沾光了。”她不會沒腦子的挑戰皇后的權威。
“瞧這嘴甜的,你既是喜歡,便叫身邊奴才取了去,左右這些茶拿出來喝了才是正理兒,若放成了陳茶,那便是可惜了,”皇后聽得秦曉鸞如此說,面上露出笑意。
“皇后娘娘既舍給美人妹妹,便也不能忘了嬪妾,嬪妾今兒也要厚顏討上一些了。”陳貴妃一笑便是驚艷。原覺得秦曉鸞只是個草包,沒曾想竟成了自己的威脅。
但是,畢竟陳貴妃是除了皇后外最尊貴的女人,她潔白細嫩的手執起茶杯,輕輕吹開水面的霧氣,不過輕啜一口便放下杯子,用手絹試凈嘴角,似笑非笑道:“還是皇后娘娘好,臣妾那還是去年的青螺陳茶呢。”
秦曉鸞看眾位嬪妃聽到青螺二字后既恨又妒的臉色,便知這種茶應該很精貴。這陳貴妃聽似在自便,實則不過是炫耀罷了。她也樂得看這些女人斗智斗勇,總比自己做這出戲的戲子來得好。
正在此時,胡淑容突然暈倒過去,讓一屋子女人花顏失色。召來御醫一診脈,滿屋子女人臉色更難看了,因為她已經有兩個月的身孕。
若是一個小位分的有身孕,眾人的臉色也不會這般難堪,因為這些女人即使生下孩子,也不能自己撫養。
可是葉胡淑容便不同了,她是從二品正經主子,生下孩子是有自己撫養資格的,若誕下皇子,身份便是很高的。圣上都難免不會看重幾分…
“太醫院的人都是做什么的,了龍子這般大事,你們每兩日請一次脈,盡連這么重要的事情都沒有察覺嗎?!”皇后心氣兒不順,難免拿御醫們發作。
在場眾人都清楚,虎淑容若不是今日暈過去,只怕這事兒還會捂一段時日。也合該她甚至不好,不然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被發現?
前來請脈的兩個御醫聽到皇后的責問,嚇得跪在地上。
他們哪里不清楚后宮里的爭斗,今日無辜被牽連,卻是連狡辯的余地也沒有。
皇后也不是真的想治太醫的罪,她心里也清楚是胡淑容把這事瞞過去了,最后罰了太醫兩個月俸祿便把事情揭過,又叫人去通知皇帝這件事。
皇帝聽到懷有龍子時,剛剛下了早朝回宮。聽完太監來報,他面上雖露出幾分喜色,倒算不上狂喜,吩咐了賞賜下去,并未立即去看胡淑容。
胡忠仁見皇上這般神情,就知道皇上對胡淑容是沒有下多少心思的。他靜靜跟在其身后,半點不提及此事。
李世明看完好幾道折子后,突然抬頭道:“把朕庫里的滴翠高頸玉瓶帶去皇后,就說朕念起打理后宮辛苦,特賜皇后賞玩。”
“奴才領旨,”胡忠仁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何種心思,只老老實實的按著皇上的意思去辦,別的也不是他一個做奴才該知曉的。
待胡忠仁退下,李世明擱下手中的朱批,臉上哪還見半分喜色在一道請安折子上寫下一個批字,李世明提高聲音道:“傳朕旨意,今夜聽風軒掌燈。”
按著規制,今夜皇帝應該去胡淑容住處的,可是當夜卻要去張賢妃住處,無疑是打胡淑容的臉。
殿外的胡忠仁甚至在想,皇上對張賢妃是否真的那般寵愛。若說不寵,哪能在短短一兩年內爬到這個位置上?若說寵愛,為何要給如此張揚的寵愛,若待紅顏失色,圣恩不在之時,又該如何自處?
深覺自己想得太多,胡忠仁心頭一驚,靜靜退了下去。
秦曉鸞聽到消息,眼睛微微一瞇,隨即笑道,“我知曉了,退下吧。”
后宮這出戲,還真夠精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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