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算和睦的殿內因她這句話,氣氛又變得有些微妙起來了。
楚月瑛對剛才的訓斥還記憶猶新,沒敢冒失的開口;楚逸之可沒想那么多,不滿的張嘴就問:“為什么?”
“你母妃怎么吩咐,你就照做,問那么多做什么?”楚長錚不滿的訓斥,他轉頭看向寧香蓮的時候,眼中的嚴厲盡消,神色也變得溫和了下來。伸手提壺替她把喝了一半的茶水滿上,然后又把她喜歡吃的點心碟子推了過去:“剛剛你在宴上都沒吃什么,還是先墊上兩口,省得餓壞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是出賣了他心底的緊張。
只不過他的緊張落在寧香蓮的眼中,卻被誤認為是生硬。
她不由得在心底嫌棄著:他在自己面前做這些戲,有必要嗎,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性子的人,怎么會被他的這些表面功夫所蒙騙的。
呃,不對,她現在是小寧氏。在他的眼中小寧氏是他的新婦,嫁進王府之前連他都沒有見過,所聽到的也不過是外頭的一些傳聞而已,哪怕他的現在的舉動只是他的偽裝,小寧氏也是分辨不出來的,更不會有所防備了。
女子本就心軟,又對自己的相公充滿了期待,若是婚后能得到相公的善待,十個怕有九個會心動,然后死心塌地的為自家相公付出自己的一切。
所以,楚長錚這是在哄騙小寧氏的真心?
看來,自己之前并沒有露底,他也沒有聽明白。
像《牡丹亭》這種戲對于楚長錚來說,是不屑一顧的;哪怕他聽過一詞半曲,知曉那個動人的故事,也不會認為這種事會真實存在,還發生在他的身邊。
呼,還好……還好……
不過,今天這件事也是別相的給她一種提醒,之前她打算用水滴石穿、日久見人心的法子,慢慢化解掉修之他們兄妹對自己這個“繼母”的防備,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
她能數十年如一日的對他們真心實意,等著他們接受自己;可是虎視眈眈的敵人們,卻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針對她和他們的機會。
她迫切地需要一個說辭,讓修之兄妹們能暫且放下對自己的戒備,接受自己這個頂著繼母名頭的親娘,與他們齊心協力一致對外。
她心里感嘆了一句,看向了面前的楚逸之,楚逸之雖然被楚長錚給訓斥了,臉頰漲紅,表情惱恨,卻依舊站在那里不動,像是鐵了心在沒弄明白她的打算之前,不會去替她傳話。
她怕的就是這種狀況,有些事兒等到真的把前因后果都解釋清楚了,那只怕是水過三丘難回轉,何況還是現在皇宮這種地方,這種混亂的局面下,哪里有那么多的時間來解釋。
不過,眼下他們對她一點信任的基礎也沒有,若是她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他們肯定是不會照她的意思去做的。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冒險跟他們解釋一下自己的用意時,楚長錚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低聲喚道:“來人……”
門口快步跑進來了一個十五六歲乖巧的小太監,寧香蓮認得,這個小太監就是之前一直在他們座位后面伺候的。
楚長錚直接吩咐道:“你替本王去轉告馮五,親事不能退!”
小太監應了句“諾”后,就飛快的出去傳話了。
他怎么就……就這么簡單讓人直接去傳話?
一怔之后,她就又明白了,這些事自然是越簡單越好,讓人看不透還不如讓人看得透,才能讓人更安心。
“啊……”楚逸之轉身想要出去追那小太監,楚適之一把拽住了他,沖他搖了搖頭。楚逸之收住了腳步,不解地看著寧香蓮,又問:“為什么?他應該妨礙不到你,為何要……”要讓馮五娶那么一個妻子。
楚月瑛看著敢怒不敢言的兒女們道:“出宮后,我會給你們解釋清楚的。”
修之逸之他們是男子,想事情與她們的著重點不一樣,無法明白她的用意那就罷了;但是瑛姐兒是女子,哪怕將來她的相公不會納妾,但她日后是需要與婆母妯娌相處,與其它的夫人應酬,若是他不懂這些后院里的門道和手段,只怕難逃他人的算計。
得了她的保證,楚月瑛他們才按耐下了自己心里的不滿。
小太監的辦事效率高得有些過頭,他不僅把話給帶到了,而且還把馮五給帶了回來。
馮五倒是個精明的,一進門就規矩的給楚長錚見了禮,對寧香蓮也是客客氣氣的稱王妃,只是他的身形單薄,面色虛浮蒼白,怎么瞧都讓人覺著他就是個只會享受嬉鬧的绔紈子弟,甚至還是膽小怯弱的那種。
“馮領?”楚長錚掃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眼神嚇得馮五的腿肚子都發顫,要不是心里太清楚逃不掉,也沒那個膽子,他真有躲到楚逸之身后的沖動。
再怕,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小子會照王爺的吩咐去做的。”
雖然他也很想就這次機會把婚給退了,但王爺會讓人給他傳這個口信,肯定有王爺的道理。
他記得,小時候爹常跟娘說,王爺厲害又是個念舊情的,他一定會好好的跟著王爺,日后重振家業,讓他跟母親不再受人欺負。
只可惜,王爺一病倒后不久,爹就出了事。但爹的那些話,他依舊是記得的。
“今兒你回去后與你母親說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你搬到王府來陪逸之他們。”楚長錚嫌棄地道:“你這樣子,哪像馮二哥!”
馮五瞠目結舌,王爺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樣嗎?
若真是這樣,那他……
他飛快的下定了決心,眼圈有些泛紅,覺得自己失態后,他忙低垂下頭掩飾住自己的失態,又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大這禮:“小子記住了,謝謝王爺。”
半個時辰后,小太監進來通報,說是寒山寺的主持苦海大師到了,寧香蓮猶豫了一下,決定跟著楚長錚他們一起又回到了大殿。
苦海大師與楚長錚似乎是相識的,見到他們之后客氣的向楚長錚行禮,“一別十年,王爺別來無恙。”
楚長錚聲音平淡的回應著:“還沒死。”
聽到他這不客氣的話,德高望重的苦海大師并沒有任何怒意,反而笑得慈悲:“王爺,往事已了,不如往前看,除去心中舊怨,才能平和天下。”
說罷,他雙手合什,彎腰又沖著楚長錚行了一禮,隨后目光就探究般的落到了寧香蓮的身上。
寧香蓮心中忐忑,但并沒有避開。
雖然她重生后,已經去過一次寒山寺了,但那回她心虛地避開了寒山寺的苦海大師,就怕他看出自己身上的蹊蹺。不過這次,她想明白了,有些東西是避不過的,還不如坦然的面對。
她不動聲色的暗中觀察著苦海大師眼晴,不肯放過他眼中的任何一絲變化。
楚長錚一個閃身就擋在了她前面,不滿的喝斥道:“老和尚,非禮勿視……”
苦海大師溫和的沖他點點頭,收回了自己打量寧香蓮的眼神,“王爺,王妃福壽雙全,您盡可放心。”
楚長錚的面色這才好了些,哼了兩聲,護著寧香蓮回到了開始的位置上。
苦海大師的目光落到他們身后的幾人身上后,最后死死的盯住了寧修之,不過,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并且掩飾住了自己眼神中的驚愕,最后也沒有說出什么驚人之語。
緊接著三清觀的玄真道長也來了,同樣,他對寧香蓮說的也都是好話,甚至還送了兩張說是他師父親手所畫的平安符給寧香蓮。
寧香蓮的心終于落到了肚子里,眼神卻下意識的在殿內尋找著楚云雁的蹤跡,她倒是沒什么困難地尋到了楚云雁,還與楚云雁來了個四目相對。楚云雁很快就避開了她的眼神,但坐在位置上紋絲不動,似乎也沒有想要避讓的意思。
看來,她也是不畏懼苦海大師和玄真道長。
寧香蓮心里打了個咯噔,對楚云雁的提防又加重了一分。
苦海大師和玄真道長兩人把獸園、及白猿出現的地方都檢查了個遍,又遂一查檢了所有被白猿攻擊過的人身上的物件,白猿最后的目標蘇月瑛和寧修之兩人更是他們的重中之重。
可是任由他們施法也好,用符也罷,各種手段都來了一遍,也沒有查到任何的可疑的地方,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只白猿是被嚇死的。
正順帝不信,讓人按他們說的剖開了白猿的肚子,果不然看到胸膛里的心已經被炸成了一團血污。
親眼看到后,正順帝也不鎮定了。他想不出來什么東西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嚇死白猿,那可是一只發了狂的畜生!
那東西從哪里來的,現在又在何處?若是連主持和道長也無法找不到他的蹤跡,那皇宮還是個安全的地方嗎?
正順帝越想越覺得心驚,哪怕是他得了主持和道長的雙重保證,說妖邪是不能傷害到他這真龍天子的,他依舊不安心。把白猿的死因消息封鎖住后,他也無心再辦什么新年宴了,放了眾人出宮,留下主持和道長在宮里,誓要把獸園挖地三尺,找出些線索來。
出了宮門,寧香蓮才真正松了一口氣,哪怕大師和道長說她的都是好話,她依舊心里不舒服,有一種自己是偷了他人東西的感覺。而且,對于他們連楚云雁被鬼上身的狀況都沒有發覺,心中就不安了。
是大師和道長修為不夠,還是那是楚云雁的道行比他們還要深?
不管答案是哪個,對她來說都不是一個好消息。
她也在心里估量著,自己對上楚云雁到底又有多少能勝把握?
“王妃,王妃……”楚月瑛低喚了她兩句,也不見她回神,按耐不住的伸手輕拍了下她的胳膊。
寧香蓮抬頭:“怎么了?”
“您不是說,出了宮就給我們一個解釋嗎?”楚月瑛頂著楚長錚不滿的眼神,催促著。
這就等不急了?
寧香蓮苦笑:“先回府,省得我說兩遍。”
“你……”楚月瑛氣呼呼的,到底最后還是識趣,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不過,回到王府后,她就寸步不離的跟著寧香蓮回了玉梧院,誓要馬上得到答案。
寧香蓮也懶得去換衣服了,讓劉嫂送了茶水和點心進來后,就打發她帶著下人去門口守著。
劉嫂出去后,她側耳聽了一下門外的動靜,又回頭用眼神詢問楚長錚,得到楚長錚肯定的點頭后,才沖他們幾人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圍到自己身邊來。
寧修之指了下門窗,楚適之點點頭,根本就不用他吩咐更多,就起身站到窗邊,楚逸之心有不甘,也乖乖的去到門邊守著,但眼睛依舊是落在了寧香蓮他們這邊。
楚月瑛臉上雖然有些帶著些不情愿,但也安靜拿了個繡墩放在炕邊,扶著寧修之坐好之后,自己坐在了炕沿上。
他們根本就不需要言語,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的心思,這默契度只怕是十年相依為命才練成的。
寧香蓮忍不住嫉妒,也打心底揪痛,只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壓低了聲音,飛快地道:“今天這事一出,領哥兒若是主動提出退親,不僅如了黃家的意,還會落個薄情寡意的罵名。”
“落個罵名,也比娶了黃絲晴那種女子強。”楚月瑛恨恨地道。
寧修之也有些猶豫:“別說昭華長公主不可能容她進嚴家門,就算讓她進,她也未必敢進。黃家也不敢得罪長公主,只怕會放棄黃絲晴,黃絲晴一定會死死咬住馮五這門親事得。”
若是馮五一退親,那黃絲晴日后怕是除了青燈古佛,就只能低嫁出京都了。黃絲晴本就眼高于頂,連馮五都瞧不上,怎么愿意接受那樣的結局呢?
寧香蓮看向楚月瑛:“你也是這樣想的?”
楚月瑛不知道她為什么要問自己,不過礙于楚長錚在旁邊,自己又對寧香蓮的用意好奇得緊,最終還是老實的點了點頭。
寧香蓮輕嘆了一口:“這些后宅之事,你也要慢慢學起來,不能不當一回事。你們真以為,黃絲晴就只有嫁給馮五、以及不嫁和低嫁這三個選擇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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