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柱大床放下了床幔,層層幔幔輕紗薄綃,李承澤看了會床上之人,似是凝神思索了片刻。一時周太醫已經寫好了藥方過來,李承澤接過藥方,看了一眼:“王妃的藥,有勞周太醫親自去煎,絕不能有第二個人經手。”周太醫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的,王爺放心。”
周太醫離開后,李承澤微暗啞著聲音,緩緩道:“去把棲梧居里外關嚴實了。”
采萍急不可耐地點了點頭,只覺一股郁憤之氣直欲沖出胸腔,疾步出去了。她雖氣急心下卻是有分寸的,腳下如飛的找了方媽媽去,方媽媽是容母點名陪嫁來的,忠心、手段無一可疑。
方媽媽一思量,沉聲道:“王爺思慮的是。咱們帶幾個信得過的把棲梧居所有下人都看起來,不許進出,不許叫人走動打聽,這里頭的情形,更是絲毫不許透出去!”
采萍目露兇光,怒道:“我看哪個敢,姑奶奶絞了她的舌頭!”
這邊廂,李承澤背著手走出里屋,面如沉水的站了會,喚了長吉進屋來,吩咐道:“你讓府上的侍衛把府邸圍起來,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長吉沉聲應:“王爺放心,奴才這就去。”
“慢著。”李承澤轉身坐下,目色沉郁:“你去把當日隨行服侍的幾個丫頭帶過來。”長吉偷瞥了王爺一眼,應是。
沒一會子,采苓、采薇并幾個小丫頭便被帶到了王爺跟前。
李承澤高坐在大椅上頭,并不說話,只冷冷看著跪著的丫頭們,一一掃視過去,目光所及之處,莫不低頭噤聲。
李承澤收回目光,垂首道:“怎么服侍主子的?”語氣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見疾言厲色,丫頭們卻脊背發涼,唬的跪了一地。
李承澤又瞥了她們一眼,目光頓在采苓身上,抬手指了指:“你說。”
采苓磕了個頭,眼中隱含淚光:“王爺恕罪,奴婢們也不清楚……那日小姐離了席去小閣醒酒,因懶得回席喝酒應酬,便不要我們跟著自個兒到園子里散心去了,誰知沒過了多久,就聽見外頭嚷嚷說主子落了水。”采薇閃了一下神,短促的點了一下頭。
李承澤眼皮微掀,在采苓、采薇面上短暫停留了幾秒,沉吟道:“那王妃落水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在身旁?”采苓采薇低下頭去,皆不敢應聲。
堂內一時寂靜無聲,落針可聞。采苓按捺下心慌,膝行兩步上前,磕了頭請求道:“奴婢自知有罪,侍候主子不周,但小姐現在還未醒,但求王爺開恩容奴婢照顧小姐醒了……其后要打要罰奴婢絕無怨言!”
李承澤一言不發,面上喜怒不辨,仿佛沒有聽見這這番話,“來人,把人帶下去,好好看管起來!”
采苓又往前行了一步,還欲再求,卻被身后采薇一把拉住了袖子,她慌亂間抬首對上王爺黝黑深沉的眸子,腦中一時念頭電光火閃,靜了下來。
小姐落水不明,王爺不能輕信任何一個人,可當日帶的都是棲梧居的人,難道是有人被收買了?那么是誰有這么大的本事,是蘇姨娘?還是云姨娘?……
幾人被帶了下去,堂內一片沉寂,次間梢間也是一片寧靜,李承澤靜坐了會,眉間神色愈發寒了起來。
望汀閣,玉煙匆匆進屋來,氣都還沒喘勻,忙歡喜說道:“姨娘!棲梧居出了大事!”
蘇氏原本慵懶側臥的身子忽然直了起來,“什么大事?”
“聽說,王妃在梁園不慎落水,致寒氣入骨,現在躺在床上猶如死人——這事兒出在長公主府,長公主也嚇了一跳,命下人不得閑話出去,但這誰家還沒個多嘴的呢?今兒奴婢上街去,竟也巧,碰到長公主府外出采買的婆子,奴婢套了好久的話,這才說出來!”
“不慎落水?”蘇氏嘴角輕扯,眼神既驚喜又覺得不可思議,“好好好,果真是老天也幫我!那容氏現可醒了?”
“奴婢往正屋那走了兩趟,棲梧居大門緊閉,也無人走動,一時也探聽不出什么。”
“不礙事,云煙,你去找個不打眼的丫頭,去棲梧居探問探問,不要驚動了人,有什么就回來告訴我……還有,你在去趟契蘭齋,去給云氏傳個話。”
契蘭齋這邊很快也收到了消息,云氏聽后冷冷笑了笑,“蠢貨。”
柳絮一怔,“姨娘說甚么?”
云氏冷嘲道:“現在棲梧居上下守的跟鐵桶似的,不許進不許出,若此時去探看,豈不是反惹人懷疑了么?現在這個當口,她不躲得遠遠地,還反往上沖,豈不是蠢材了麼?”
“那奴婢,可要去提醒一下……?”
“不用。”云氏擺擺手,不緊不慢道:“我記得庫里有顆上好的人參,你去拿出來,當著王爺的面送過去,王妃尚在病榻還未轉醒,如此也算是盡了咱們的心意了。”
柳絮愁眉苦臉的嘟囔道:“咱們屋本就沒剩下些好東西了,這還是太后賞來的……何必巴巴地送去,說不定王妃已經醒了呢……”
云氏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道:“若是醒了,正屋那兒就不會這番架勢了。”
她做了一場好長的夢,夢里夢見了好些人。恍惚間,有人在往她嘴里灌入湯藥,苦味直沖頭頂,意識漸漸清醒起來,卻怎么也睜不開眼,只覺得身體沉重不已,她攢了些力氣,勉強睜開眼睛——
視線模模糊糊的,好半晌才清楚起來,她正被一人抱在懷里喂著藥。那人身上的穿的極單薄,體溫輕而易舉地透過衣服傳出來,見她睜眼,他俯下身來,她看見他的眼里盡是血絲,發青的胡渣更顯得憔悴。
她張張口,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來。
李承澤放下藥碗,拿起小幾上的清水,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下去,又輕緩的扶著她躺下。
嘉月覺著自己還在夢中,她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小心翼翼伺候人的模樣。藥里有助眠的東西,喝下去片刻,她就覺得眼皮有些沉。
李承澤給她掖好了被角,才要起身叫太醫,卻被一雙手抓住。他轉過頭,只見嘉月仰面躺在床上,一雙眼睛迷迷茫茫,半闔不闔,只一雙手緊緊拉住他的袖子不放。
李承澤的心像被拽住般,陡然緊了一下。他復又坐下,低聲說道:“睡罷。沒事的,有我呢。”
嘉月聽話的閉上眼睛,耳畔只聽見那人一聲嘆息。屋里寂靜了片刻,燭火搖曳,沒多久就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昏睡過去前,嘉月只記得那雙眸子凝視著她,深深的,久久的,眼底是無盡的疼惜,似是要望進她內心最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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