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樣疲累，連站也無法站直，姚若清需低頭看他。他面目如之前一般蒼老，只是似乎還多了什么。

又像是少了什么。

其實光是姚若清出現在這里，出現在鴻光界瑤光宗里的魔故塔，出現在金成道人眼前，他就應該有許多疑問。

然而他什么也沒問。

金成道人只問道，“你見到半辰了？”頓了頓，他搖了搖頭，“我忘了，你百歲未到，定是不認識他的。”

姚若清道，“我方才經過一片火海，見到了一個人，他告訴我他叫何初青。”

“何初青？”他笑了笑，“倒是許久不曾聽到這名了，他……”金成道人蒼老的臉上帶了絲無奈，“還是像以前一樣愛面子。”

“金成師叔，你想……出去嗎？”

看著金成道人的臉龐，姚若清突然這么問道。

他像是尋常長輩一般回憶往昔，“我懷念山河萬里，懷念從前的無拘無束。懷念今日去見這個朋友，明日去見那個朋友般的自在……”他的眸光有些光芒，卻理智且淡然道，“但是再不可能。”

姚若清忍不住道，“可是只要出去就能再擁有這一切！”

金成道人靜靜看著她，“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還有再回到從前的可能嗎？”

他看著她道，“從前的故人不再是故人，如今的友人不再是友人，就連現在的敵人也稱不上敵人。我的世界從不曾被顛覆，只是揭開了遮羞布罷了。”

“遮羞布還在時，我能夠自在。”

“但到底只是從前。”

姚若清靜默了一會兒，“那些人用地府的那一套，上刀山下火海來對付你們，難道不可恨嗎？為何稱不上敵人？”

“立場不同罷了。”金成道人的血已經完全止住，“若是我出生在鴻光界，我會同他們那般做出相同的選擇。”

“但是我長在青云界，所以我一定會恨他們，他們一定是我的敵人。”

凈光嘆了口氣，“可惜了，很難再有他那么通透的人了。”

姚若清抿唇不語。

靜默了一會兒，金成道人說，“從前你在瑤光派有過幾次陰差陽錯的聲名大鵲，但是我卻一直無法記下你，除了某一次。”

不知為何，姚若清很想和金成道人多說話，“哪一次？”

金成道人目光出現追憶，“是我看著你從問心路走出來的那次。那時的你，與現在的你分外不同。當時我就在想，此女日后道途定不可限量。”

姚若清想起來了，那時候的她，剛經歷了鴻真之氣，去到其中經歷了一場別樣人生。也是因此，她才摸到道心的門檻，然后選擇再次進入問心路。

金成道人又道，“半辰可有跟你提起我？”

“……他望你得到解脫。”

“何是解脫？”

“望你神魂俱滅。”

金成道人忍不住笑了，“多少年不見了，他一開口就盼著我死。”

“你想嗎？”

金成道人道，“我不想。”他看向周圍刀山，“縱是再多折磨，那又如何？”

姚若清明白了，她問道，“我可否知道，金成師叔是幾時來到這里的？”

金成道人道，“在眾目睽睽下飛升的第二年。宋溫還太小了，我需趁著最后時間多教他點東西。”

姚若清記憶里，金成道人“飛升”后的那段時間，程漁確實向她抱怨過宋溫總是不見蹤影。

姚若清問，“為何一定要在那段時間飛升？就因為安瑤師姐晉升？”

“他們為了維持某種平衡，規定了門派的金丹期數量。”

他看姚若清迷惑不解，就道，“若聽他們的話，我們能得到更多的修仙資源。”

所以瑤光派沒得選擇。

原來如此。

金成道人看了看她，忽然主動問了問題，“你這次出現在這里，是因個人原因，還是虛玉道君幫忙？”

虛玉道君？

看到姚若清的疑惑，金成道人補道，“無魘谷巨大異獸的主人，那位前輩。”

凈光道，“這說的是余定安吧。”

“……我自己進來的。”姚若清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什么，“因為余定安來自鴻光界，所以你們知道我與他有關后，之后才密切關注我！”

姚若清一直覺得，后期她在青云界時，誠都掌門對她的態度都有些奇怪，看著是因為余定安而給她諸多方便，又像是還有其他什么原因。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她很難想象那時掌門以及幾位真人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思看待她的。而那時無知的自己又是怎樣毫無察覺的。

金成道人像是看出什么，說道，“半辰與你說的很詳細了吧。”

姚若清點頭，“很多我困惑不解的事情都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可是誠都他們并沒有遇到半辰啊。”

姚若清愣住。

金成道人溫和的道，“所以你不用覺得負擔，誠都他們當初對你什么態度，就是什么意思。”

“只有上了鴻光界的人，才知道這一切？”

金成道人答，“他們不能知道。”

是不能知道，不是不會知道。

姚若清明白了。

這時神識中似乎傳來什么動靜。

是紫君他們！

他們這么快就來到這里了？

姚若清道，“有人來了，金成師……”

“我們是同輩。”金成道人道，“你快走吧。”

金成道人拒絕姚若清再說半字解脫的事。

姚若清深深看一眼金成道人。

剛上魔故塔第九層見到的那些灰蒙之氣，也許金成道人也會成為其中的一份。

他清楚知道，但是并不退縮。

姚若清沒有再說的必要了，此時連道別都顯得雞肋，她咬牙走了幾步，然后忽然想到什么，猛的止住腳步。

她轉過身來，話語有些顫抖，“半辰道人說，他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孩子……”

可是金成道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半辰道人才是那個孩子。

金成道人平靜看著她，臉上滿是刀痕血色，卻無法遮其雙眸。

“魂牽百世……逝不自知……那是第八層真魔之氣告訴我的……”

金成道人指向刀山，給出答案，“每跨越一座山，就是一世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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