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碧香可算是遭了大罪。
她按照平時一樣,從屋里拿來太醫留下的藥膏方子涂抹。伺候服侍的,也都是自己身邊的丫鬟,好端端卻出了事。
林茜檀還沒有回去林家,就已經聽被待梅派來的小丫鬟說了一些府里正發生的事情。
林碧香第一時間就想起將那個為她取藥膏的丫鬟抓到跟前來處置,結果找到那個小丫鬟的時候,小丫鬟已經是一具不能夠說話的尸體了。
這種行事風格,讓林茜檀不由想到一個她十分熟悉的男人。
但又搖了搖頭,似乎是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些好笑,可能性不大。
再怎么說……如果當真是那人,那么林碧香好歹也是血親的外甥女。就算再怎么,也不至于……
不過這件事情,還真就是陰韌做的。
陰薇身邊的人,自然都是對陰薇忠誠。不過……他們首先是陰家人。
如果陰韌下令的話,他們大概會優先執行陰韌的命令。
小丫鬟一死,東山侯府中,一只信鴿立刻就被旋即放飛,飛過了林茜檀所乘坐的馬車的頭頂,朝著陰府的方向去了。
林茜檀剛剛回到府邸的外面,掀開車窗簾子抬頭一看,那鴿子也沒有飛得太遠。
林茜檀道:“扶我下車,咱們進去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林碧香是倒了霉,但這件事情……林茜檀皺眉,不管是誰做的,恐怕黑鍋都會由她來背。
她一邊往里面走去,每走幾步就能聽到一個在說林碧香的人。
果不其然……
林碧香的那個小院子里,林茜檀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陰薇吃人的眼神。她不由心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陰薇現在的樣子,還真是和陰韌十足相像。
都像蛇。
林茜檀眉頭皺得更深。
不用人說,林茜檀也看到了林碧香手上又黑又爛,即使已經清洗過流膿,也仍然惡臭逼人。
是誰動的手……
不過該做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她朝著林碧香走了過去,林碧香下意識就撿起自己床頭的一個藥碗扔了出來。林茜檀反應快,側身躲了開。
林茜檀特地一回來就跑到林碧香的閨閣里面看熱鬧。這會兒,樣子做了,她也不想留下來給人憑白辱罵的。
她離開,更沒有誰指責她不對。出了事,沈氏等長輩也都過來看過。林碧香怒在心頭,連沈氏也一并冒犯。
林陽德那個小姨娘也來到林碧香閨閣里面看過一遍,看完之后,正好和林茜檀一起往外面走去。
等到屋子里徹底沒有了旁人,林碧香才一邊掉眼淚,一邊恨恨道:“娘,我要她不得好死!”
這兒的“她”,所指的,自然只有林茜檀一人。
從小到大,旁人都愛拿林茜檀這個賤人生的女兒同她相提并論,就連受傷,她也要被她連累。這個惡毒心腸的賤人,不單算計她燙傷,還想讓她一雙手廢了!
而眼下,她日防夜防,終于還是叫得逞了。
這些事,林碧香不說,陰薇也是要去做的。
她眼眸里閃了閃,冷冷道:“這你放心,你這手,還有這身子被毀,都是她的手筆,娘都早晚替你討回來。”
之前,是她顧忌得太多了。
陰薇眼皮一閉一睜,再睜開的時候里面已經全部是冰冷,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她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楚泠死后她顧忌名聲,留了林茜檀一命。
林碧香看見了母親模樣,心里下意識一喜。早就聽身邊的嬤嬤提過,她娘年少時候的智謀。她娘,可是親手殺過人的。
就是她姨母也說她娘親是被夫妻婚姻生活磨沒了少女時候的銳氣。現在的陰薇,可不就是眼里只有男人?
陰薇看過女兒,便帶著人往回走,只不過和在女兒屋子里時候那一副陰狠模樣相比,出來之后走在府里道路上的她,面容春風和煦,看上去像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只有跟在貼身近處的嬤嬤眼尖,看了一眼,看到自家主子手指甲也嵌進了肉里去。
這些事,都會有專門的人隨時送出東山侯府去報給陰韌知道的。
陰韌剛從北地回來,還在皇宮當中參加御書房會議。
這次皇帝出去,勝少負多。天隆帝一回來,屁股都還沒有坐熱,就召集大臣們開會了。
陰韌作為左丞相,當然要參加。
短暫休息期間。
進來到他耳邊稟報家里事情的小廝,說的分明是東山侯府的事,然而當旁人玩笑一般問起,陰韌卻是十分淡定地與人解釋,說是外面有了什么公事。
作為那個旁人,忠義郡王倒也沒有多問。
朝中的事,在顧屏的主持下,有條不紊。只除了期間發生過一兩件……讓人不太愉快的事情。
忠義郡王當街遭遇行刺是一件。書生非議朝廷也是一件。
那些張嘴就胡說的書生,天隆帝也不好多去計較。不過……他可以把火氣發泄到別人身上。
陰薔就是這個別人。
北地之行,別人不知道,皇帝自己最是清楚,陰家給了多少掣肘。皇帝甚至懷疑,他兵敗也有陰家一份功勞。
錦華公主更是有陰氏的血統,天隆帝想來,就更是惱火。
陰薔這么多年下來,也是第一次吃皇帝的耳光。
“朕領兵在外,你倒是好,在后頭逞威風!太妃是長輩,你也敢惹得她病體不快,氣得她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說的是林茜檀手上被用刑的事。
蕭太妃當然沒有那么脆弱。躺在床上躺了幾天也是另外有別的原因。
不過誰叫皇帝的心里不爽快呢。
陰薔明知天隆帝拿這些做借口,但還是不得不忍著心里的委屈,跪伏在地上請罪。
即使她心里也不痛快。誰還不知道他燕廣心里那點心思。
天隆帝用這事打了陰薔一個臉面,反過來,就給東山侯府賜下去好多東西。長的則是蕭太妃的臉面了。
自然,都是賞賜給了林茜檀的。寶石玉器,綾羅綢緞,皇帝也是不吝嗇。
林茜檀收到這些,倒是沒有覺得怎么樣,反而是陰薇母女氣得不行。
這算不算是天隆帝表達一個態度?本來陰薇還是借著陰薔的勢,去打林茜檀的臉。
結果反過來丟人的卻都成了她?
天隆帝給出來的東西當然都是極好的。
宣旨的太監剛走,那一箱子一箱子的東西往里搬,看得人眼紅。
錦荷笑嘻嘻地將其中一串西海珍珠拿起來打量,道:“主子看,陛下賞賜的這些東西,就是和別家的不一樣。”看她,笑得像是一樽彌勒佛似的。
貢品,有的時候就是有錢也沒地方去拿。這些東西貴重,是不遜色于一些世家珍藏的。
林茜檀笑道:“不過是陛下借著我的事,打他真正想打的人的臉罷了。”
錦荷于是要問一問是誰。
林茜檀沒多解釋,因為說了錦荷也未必懂。
況且,這些也都不是什么大白天就能當著一屋子來來往往的人面前隨便說出來的。
東平郡王府沒了之后,原先被擱置到一邊的陰氏,轉而浮上水面和皇權有了一個對立。陰韌有野心,既不會甘為臣下,也不會坐以待斃。
天隆帝現今扶持顧屏一派,既是既定的國策,也是出于他自身利益考量的一個必然操作結果。
皇家子弟大多沒有什么成器的,天隆帝不是不想直接培育一個太子來填補燕韶死了之后留下的空缺,但幾個皇子,也的確讓他失望。
這些事情,霽月和風光倒是清楚一些,王元昭有的時候閑著無事也會告訴她們這些,兩人聽著林茜檀簡單地說那么幾句,相互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明白。
朝中幾個皇子,各有“特色”。
除了沒了的大皇子以外,成年的皇子之中……
天隆帝看上去對五皇子似乎很是偏重,但也只能說是在幾個爛蘋果里面挑一個最不爛的。五皇子不止容貌最像他父皇,就連性情也是十分相似。
更甚至于還有些暴戾。
而二皇子志大才疏,器量能力不足以承擔大事,況且他的母族也不愿意支持他。雖說有蕭太妃的幾分面子,再加上他本人是皇子當中年紀最大,但如非必要,天隆帝也不愿意選擇他。
三皇子本來應該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他能力雖有,卻是不思進取,為了一個女人就沉迷墮落,一心淡泊,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四皇子如何?”錦荷非得纏著林茜檀說,林茜檀只好簡單說了一下。
四皇子就更妙了,拼了命往他后院里塞一些不入流的鶯鶯燕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四皇子府是妓院。
可就這樣,還許多人都想往四皇子府里面鉆。
比如,陰薇母女。
錦荷下意識反問了一句:“那么剩下不是還有幾個皇子?”
林茜檀道:“剩下那些,年紀都太小了啊,陛下也未必能夠等得起……”
錦荷不懂:“怎么會等不起,陛下今年也才正值壯年。”才四十呢。
林茜檀笑說:“話是不錯,可你那戲文是不是白看了?古往今來,有幾個做皇帝的能活過五十歲?”
國賴長君。等幾個小的大起來,看出能力品性,那幾個大的羽翼早就豐滿,天隆帝再撒手一去,朝廷不是要亂?
雖說,在林茜檀看來,天隆帝的擔心,純屬是多余的。
畢竟,只要原有的歷史不是被改變得太多,大商朝是一定會在幾年之內滅亡的。他立誰當太子,又或者是立不立太子,又有什么區別。
總之,天隆帝賞賜下來的這些東西,也別當真。
天隆帝這邊剛剛打了陰家一個巴掌,那邊卻又給了五皇子一個甜棗。未來的五皇子妃,她的父親原本不過只是擔任吏部一個五品文書工作,皇帝金口玉言,他便連升三級了。
不過,這也是論功行賞。
當然,天隆帝剛從北邊回來,這也是巧立名目,給一班寒門子弟官員加封官職,欲加之功何患無辭?
那位準皇子妃的父親也只是其中一人罷了。
有人被封賞,當然也就有人倒霉遭罪。
林茜檀早就叫人多多留意張家那邊的動靜。
而果不其然,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張魯元是人也沒有從家里走出去過幾步,就吃了天隆帝的斥責。本來就被削減得可憐的俸祿也徹底被剝奪了。
已經搖搖欲墜的鄭國公府,現在手里大概也就只剩下兵權了。
天隆帝回京的第三天,宮里弄了一個規模不大的席面,京中有些臉面的的人家都會出席。鄭國公府張家,勉強還算這有資格出席的。只不過所坐的席位已經和去年相比,不斷地往外移,都快移動到了宮殿門口吹冷風的位置了。
張嫣自己倒是看得開:“陛下不過就是等著父親交權罷了。”
張嫣這是和林茜檀說話。
宴席之上,還敢和張家人走得太近的人,儼然沒剩幾個。就連顧晴萱都被韓宴清拘束著不讓過來。
林茜檀也是趁著沒人,才能和張嫣說上幾句。
御座之上,天隆帝坐在那兒看上去興致很高。心情不錯的樣子。林茜檀剛剛聽人說,北地夏朝刁民叛亂,陸續已經傳遞捷報回來了。
再算上這個時候一群寒門出身的新寵臣子聚集在他的身邊,和他說話。他手里又多了許多可用之人,也難怪會高興。
相比之下,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就被冷落了很多。
也包括楚家。
那些新寵當中就有兩三個算是武將出身的寒門子弟。話說其中還有一個,是林茜檀走了后門推薦上去的那一個。
有人進來,就要有人把屁股挪動起來,讓出位置。很顯然,張家就是這個要讓出位置的人了。
張家的手里,還有五萬的兵馬職權。
林茜檀笑而不語,張魯元將手里的兵符視為保命牌,又怎么可能愿意交出來。交了,等同任人宰割。
可若是不交,皇帝更加記恨,日后又一樣是事后清算。真是進退兩難。
張嫣一身衣裳都還是去年的樣式。張家砸鍋賣鐵維持臉面,就連府里的祖宗之物都保不住。
林茜檀大概是除了張穎如之外,唯一一個最接濟張家的人了。
張嫣是大恩不言謝,林茜檀卻是受之有愧:“我對你沒有什么恩情的,你不怪我,我就知足了。”
林茜檀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張嫣見怪不怪。
她一向對于家族衰落十分淡定,張家如今不過是為張魯元當日莽撞的選擇支付代價。一家人都還活著,就已經十分不錯,何必去奢望太多。再說,她父親現在這樣無事可做,也挺好,省得東想西想一些不切實際的。
她倒是至今對當日齊王為什么出手相助,耿耿于懷。兩家非親非故,怎么會天上掉下恩情來。
兩人站在角落里說話,目光看去,那邊張魯元正拿著一杯酒,十分討好地湊在齊王面前,像是在做些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
齊王卻是一副不加掩飾的不耐煩的樣子。
林茜檀倒是還真知道其中的內幕。不過有些事情,她還真沒什么機會和別人說過。
齊王是天隆帝的弟弟。當年他大哥和二哥爭位,他果斷地選擇了二哥,也換取了這十多年的榮華富貴。
可人富貴久了,也是會心性變質的。
搜刮民財,盜取國庫,齊王沒命似的斂財,為的也是他那些建造起來也沒有去過一兩次的園子,以及后院里那些從各處搜刮來的美女。
親兄弟明算賬,齊王虧的是國庫里面的錢,又恰逢天隆帝出征戎國預備用錢的時候。天隆帝查賬,齊王四處拆東墻補西墻,也是林茜檀預知的一個結果。
那邊,齊王正一臉反感地看著張魯元。
去年木蘭圍場上的事情,是他有求于人,才動用了金牌令箭,把張家保了下來。那個時候他為了填補巨大的國庫窟窿,隱匿著籌錢。有人打通門路,把消息主動送到他跟前,說是可以幫他出這筆猶如天文數字的巨款。
不過前提是借他的金牌令箭用一用。
所以齊王當然不會是對張家生出什么好感來才突然出手保下張家。
非但沒有什么好感,反而一看到張家,就想到自己被人半是利用半是威脅著動用了金牌令箭的事情,很是不愉快。就因為那一次的事情,天隆帝也對他生出了不滿來。
林茜檀也知道,齊王一直瞞著外人,私下有所動作在追查她這個當日出錢的金主。
不過是她至今藏得好,分毫也沒有叫齊王看出什么來。
張魯元是自討沒趣,吃了齊王一個閉門羹,悻悻走開。林茜檀看完那邊,轉回頭來,剛想告訴張嫣當日的事,那邊一個叫林茜檀略略頭疼的人就走了過來。
錦華公主今天盛裝打扮,穿得十分華貴動人。衣裙首飾還是那些衣裙首飾,不過人的氣質就和她未嫁之時迥然不同。
錦華的眉目之間充斥著一種閨閣少女所沒有的嫵媚,行走之間姿態也有些成熟風韻。
然而說出來的話卻顯得尖酸刻薄,硬生生地破壞了這種美感。
“表妹和張小姐在這個角落里面說的是什么悄悄話,讓本宮也來聽一聽?”說著話,人已經走到了跟前。
林茜檀和張嫣很有默契地停下了自己說的話,齊齊給錦華行了一禮。
林茜檀笑說,倒是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一些七月那時中元祭祖的事情罷了。
這話剛剛天隆帝在開場白的時候就已經提過。她們這時候說這些,并不會犯了忌諱。
張嫣也配合林茜檀,把話題轉了過去。
錦華明知道她們沒說實話,但也沒有辦法揭穿。
錦華笑了:“說來也是,祭奠是大事。”林茜檀生母去世多年,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錦華那笑容,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有些不愉快。
錦華公主,變了不少。
一趟戎國之行,讓她的妝容變得濃厚,打扮變得艷麗,明明還是一樣的臉,給人的感覺卻多了幾分戾氣。誰能知道不到一年的戎國生活里,她是經歷過什么。
她這也是剛剛在楚絳跟前被冷落,到林茜檀這里在找存在感來了。
錦華看上去依然是這皇宮當中當之無愧的公主,但曾經的榮光都已經不在。剛剛她一路走過來,就是一個有些權勢地位的小太監也能夠看不起她。
現在的宮人在私下提起她,都會將她打上戎國王后的烙印。
林茜檀巧妙地把錦華應付了過去。
錦華看著面前仍然光鮮亮麗、不過只是比她小上一兩歲的少女,心中嫉妒。說出口的話不會是友善禮貌的。
她現在如愿以償回到京城,但是楚絳反而更加不愿意把自己的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了。
她認為,楚絳是嫌棄她被別的男人碰過。
這畢竟不是什么慶功的聚會,大家心知肚明,朝廷實際上不敗而敗。當然,沒人敢當面說。
有很多林茜檀并不認識的女眷坐在席面上。她們的表情生澀而約束,服飾粗陋而質樸,像是十分不習慣現在這樣的場合。
這些,都是一些貧寒出身人家的夫人們,說句沒見過大世面是一點不夸張。與之相對的就是那些原本的權貴。
兩邊的人涇渭分明。衣服華麗的是一邊,衣服破舊的是一邊。
雖然因為各自丈夫的緣故,這些婦人飛上枝頭變鳳凰,但面對對面那群富貴人,心里還是會自卑的吧。
她們還有好一段升級之路要走。
正想著,旁邊便看到有人被權貴家的女眷惡意碰撞,卻反而主動卑微道歉。由此可以通過一斑窺視全豹了。
錦華面對林茜檀,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說了幾句,林茜檀也分毫沒有動怒。她覺得沒勁,這才自己走開。只不過臉上還是帶著一些不甘。
林茜檀看著她的背影,又轉過來和張嫣說話。
臺上,正有一隊舞女魚貫而入,跳舞吸引眾人,就是天隆帝也看得津津有味。美人如花,笑顏如月,林茜檀等了許久的一個人,終于姍姍來遲地出現。
前世時成為天隆帝禍國妖妃的某個女人,這時便在一群舞女當中,舞動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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