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向陰薇討要林碧香的事,還不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大家就都知道了。作為那個當事人,林碧香的心情當然是復雜的。
當天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大家看林碧香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林碧香對此說不上多么意外,但又覺得十分不甘。
尤其是當她覺得林茜檀正在跟她炫耀的時候。
四皇子不差,但她想嫁的人由始至終都是楚絳一人。林茜檀覺得,楚絳自身優秀固然是一個原因,但對林碧香來說,她的擇偶標準恐怕是只要是她看上的男人,她都想來愛慕愛慕。
這件事情,林陽德等人早就心里有些數了。也正是因為心里有數,所以才會對陰薇腳踏好幾只船的求親行為睜只眼閉只眼的。
大家都是來沈氏床前看望沈氏的,所有小輩圍在沈氏的床前,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的人。明明子孫滿堂,沈氏卻好像感受不到其中的幸福感。
一家人離心離德,林陽德約束不住,各房頭各有打算,就連同睡一張床的夫妻都是同床異夢,林權是這樣,林棟也是這樣,林棟奪取世子之位暫轉弱勢,沈寧又何嘗沒有自己的小心思?
沈氏越來越老態龍鐘,有的時候說幾句話眼睫毛也要垂下來。這些事,她心里明鏡一樣透亮,但已經沒力氣啰嗦了。林茜檀將沈氏的虛弱看在眼里,猜想沈氏的壽命還能支撐到什么時候。
老實說,作為孫女,林茜檀希望沈氏能夠活得越長越好。
但是作為一個從地府爬上來的人來說,她又會覺得生死有命,說不定沈氏離開,對這一家子的人眼不見為凈,重新投胎,反而還會高興一些。
大伙兒都走了,大伯母王雅心留在婆婆跟前照顧,一副無怨無悔的樣子。這也是個一輩子被埋葬的人。
說起來,王雅心還是王元昭的姑母。
她年少守寡,常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吃齋念佛,并不出來。只有在公公婆婆需要侍奉的時候才會出來叫人見一見她。
林茜檀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得到她許多照顧,所以真心希望她能夠過得好。
前世時候沈氏的壽命其實并沒有像是現在這樣,還能茍延殘喘著躺在病床上。這個時間點上,她早死了。
林茜檀至今記得很清楚,那年大年三十的夜晚突然傳來噩耗,說是老太太沒了,林家人匆匆忙忙從皇宮宴會退場,就是因為沈氏突然就死了。
不過那時候,她不能算是林家人,她已經嫁給了董庸,以董夫人的身份進到宮中參加宮宴。董陰氏當天夜里以此為由,說她娘家死了人,晦氣,逼她在冬天雪地里站在走廊下。
也是從那一次起,她開始學會反抗的。
看如今沈氏那個模樣,說走就走也不是沒有可能。
有些話,犯忌諱,丫頭們其實心里都有想到,卻并不敢說。林茜檀的婚期最終被敲定在六月二十八,距離現今還有一個多月。丫頭們是唯恐老夫人走得不是時候,耽誤了她們主子的婚事。
也就是錦荷膽子大些,等到她們回到屋子里的時候,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林茜檀對于錦荷,并不覺得有什么需要隱瞞的。她說:“祖母自己大概才是最不希望自己死得不是時候的那個人,以后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至于她,其實并不怎么非得急著嫁出去不可。
和剛剛復活時候急于擺脫林家不同,現在的林茜檀自認為已經有底氣。這林家,待著湊合過,也未必就絕對不能忍受。
不怪乎她娘親會在筆記上留下一句“女人有錢橫著走”了。
她又不是林抒塵,命脈全被陰薇捏得死死的。
忠義郡王府的確算得上一門還算可以的婚事。以林抒塵的庶出身份,別說現在忠義郡王府還健在興旺,就算是之后忠義郡王府很有可能衰敗,其實平心而論,林抒塵也配不上池家。然而池荀“癡心”,不要大把名門淑女,非要盯在林抒塵頭上。
林茜檀在林抒塵和池荀之間牽線搭橋的,也借機和池荀套來不少的話。譬如……京華夢景圖。
池家作為當年夏末帝跟前有幾分臉面的將軍,會聽說一些隱秘也并不奇怪。雖然池荀并不清楚自己口中那“古里古怪”的羊皮畫的價值和意義。
林茜檀于是以為,最后那一塊碎片,有可能是落在了池家。
“九妹妹且耐心一些。”林茜檀在路口和林抒塵分開。林抒塵有求于人,想發火說“嫁不出去的又不是你”這樣的話,又不敢。
林茜檀不愿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會派上用場的人。
池家也許可能衰敗,但池荀卻可以說是池家一代的人里面最有前途的。
林子榮看人的眼睛,還是很準的。
林茜檀白天的時候從外面回來,在門口處碰上了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林子榮介紹說,那是他的新好友,陸靖遠。
陸靖遠是大理寺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林棟對他一度十分防備。然而這陸家的公子不愧商賈出身,最會八面玲瓏討好人心。
林棟和他相處了一段時日之后,對他也忍不住推心置腹了。甚至于還把自己的兒子也給介紹給他,叫“年輕人多多認識認識”。
林茜檀和陸靖遠有過幾面之緣,曾經還因為她前任的婆婆陰氏現在改嫁在陸家而跟蹤過對方。結果自己被人發現了,十分尷尬。
對方卻像是并沒有把這件事情記在心里的模樣。看見她也只是禮貌地點了一下頭。
都說什么樣的人都是人以群分的。林子榮和陸靖遠也不例外。林子榮是個悶騷的葫蘆,陸靖遠也好不到哪里去。
“主子為什么會在意這位陸大人?”碧書一邊給林茜檀脫下衣裳,服侍她洗漱之后睡覺,問了一句。
林茜檀一邊伸手叫丫頭們把她的衣裳給扒拉開去,一邊道:“自然是因為這位陸大人前途很好啊。”
這也不是說假話。
根據林茜檀所知的歷史,陸靖遠在她死的時候,將近坐到了林棟的位置上。三十歲都不到,就已經爬上了多少人在官場熬了一輩子也沒熬出來的大員位置。
那時候就聽說陸家和林家關系不錯,林子業生辰的時候還邀請過他。
碧書笑說:“前途再好,也沒有咱們未來姑爺好啊。”
楚絳既有家世背景,又肯努力拼搏。不過兩年時間,整個兵部都幾乎交給他說了算。現在還在位置上擔任兵部尚書的王大人,也不過是掛個名字而已,等著卸甲歸田的時候退位讓賢。
林茜檀笑了笑,不由覺得與有榮焉,但這種與有榮焉里面,并沒有一絲一毫的甜蜜羞澀在。
她至今覺得,婚姻,就只是搭伙過日子,僅此而已。
這一夜過得快,大夏日酷暑剛剛來了沒有多久。林茜檀一整晚都是睡在火爐里的。
外面的知了叫啊叫的,沒完沒了,所有人都睡不好覺。
結果一大早起來,林茜檀還得叫人弄水洗澡。粗使的丫頭回來的時候,說府里好幾個主子都在討水沐浴。
銀屏閣外不遠處的工程早就被收拾得差不多了,這天早上就是收尾的最后一天。林茜檀本來想著洗個澡出去,再看一眼。沈氏當然知道她花自己的錢替林家修園子的事,清醒一些的時候也和林茜檀說過“不要做這些沒有意義的事”這樣的話。
林茜檀修園子,也有一部分原因,算是為了沈氏和王雅心。
一個垂垂老矣壽命不多,另一個哀莫大于心死,像是個行尸走肉一樣在林家守寡。
可以說,將來無論誰來繼承爵位,那位未來的世子爺,都要將她們供起來好好對待的。
林茜檀所做的,也算是給來日王雅心留一個能夠賞心悅目一下的地方。免得四方圍墻枯坐,一生蹉跎得連彩色都沒有。
忽然,她聽見雕成牡丹文案的窗子外面像是有什么動靜。她抬頭一看,看見那里像是有人的影子在動來動去。
這世上,一向只有人千年做賊,是沒有人千年防賊的。錦荷等人天天抓到一兩個“不小心”誤闖林茜檀閨閣的人,早就有些疲憊膩味,難免有所疏漏。
林茜檀也想知道知道,這會兒又是誰,怎么就突破了錦荷她們的防線,跑了來偷香竊玉。
她還真是和這些鬼鬼祟祟的事情有緣分。不過,這世上可不是每一個人都叫王二狗,值得她破例原諒的。
林茜檀不慌不忙的,從邊上拉過來一條白布,將自己包了起來。她也不急著喊人,倒是起了和外面的這人玩一玩的心思。
上次做出來的毒粉還沒找活人實際試過,拿這小賊試試倒是不錯。
外面那人還自鳴得意,不知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
他頭戴玉冠,身穿錦袍,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還算端正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渾濁之色,不是陰槐,還是誰。
林碧香忽然傳信給他,說是叫他上門尋求和解。他不過想著也許有便宜可以占,就將信將疑地來了。
誰知老情人沒會上,還被林碧香威脅上。
陰槐長年做慣了與他人妻子私通這樣的事,和朝中好幾人……的夫人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林碧香前陣子跟著陰薇在外面收人白眼可不是白收的。
一來二去竟還真讓她知道了所謂的證據。
如果叫人知道幾位皇子乃至皇帝的后院全叫他染指,拖累陰韌大事,陰韌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碧香交出證據的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叫他潛入去銀屏閣中,等待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之后,再做動作。
陰槐又不傻。
他爹對待林茜檀的態度是怎樣的,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林碧香非要不顧親戚情面把事情捅開,他也沒辦法。
所以他沒怎么猶豫就拒絕了。
林碧香這才提出了退而求其次的條件來。
陰槐想著,不過就是讓他往林茜檀的屋子里走一趟,嚇唬嚇唬人就走,應該也不會出事。可等他當真接近香閨,聞見凈房里隱隱漏出來的香味,又色令智昏。
林茜檀忘記了是誰跟她說過人都是犯賤的這么一句話。一方面,陰槐怕陰韌怕得要死。
另一方面,他心底又有一種莫名的反抗意識。
越是不能碰的女人,碰一碰越有偷香竊玉的興奮。
林茜檀于是十分耐心地等著他打開了窗子翻了進來,只裝作半點沒有察覺身后窸窸窣窣的輕微聲響。一面小鏡子隱藏在浴桶之中,朦朧地反射著那邊陰槐靠近過來的身影。
當天夜里,京城的丞相府陰宅當中,陰槐被人抬著進去的。
他本來就殘了一只手。也不知道是被誰在哪里又給清算了一頓,身上一塊好肉也沒有,紅黑紅黑的,形狀可怖。
林茜檀陰涼陰涼的玩笑聲在他耳邊回響著。
眼前是陰府的丫頭走來走去伺候,兩三個太醫正在他的跟前商量著怎么替他排毒搶救。
陰槐想到自己輕輕松松就被林碧香坑了一把,真要把腸子也悔青了。
當時他自以為從后背偷襲要成功,結果猝不及防被當面灑了一把什么,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全身巨癢了起來,連嘶啞的聲音也發出不了了。
為他診治的太醫分外驚奇,這陰家的大公子究竟是做什么去了,這一身的毒粉不知是何物還不止,竟然還有合歡散的藥力。兩者相互融合之下,竟是能要命。
陰槐想想林茜檀說話時候的表情就打寒顫:“表哥這合歡散可是濃縮提煉過的極品,尋常人若是中了它,沒有個一日一夜也難消除藥性,表哥想得周到。”
那時候他已經倒在地上,還不是林茜檀想怎么他,就怎么他。
陰槐怎么說得出來,自己采花不成反而被自己要采的那一朵花喂了合歡散這樣的東西。所謂活人被尿憋死這樣的事,以前他不明白,現在懂了。
但似乎有些遲了。
另外一邊的林家,上演的則是另外的戲碼。
林茜檀聽說林碧香邀請了幾個還逗留在林家的旁支女兒在府里游園。春夏之交,花草繁盛,園子又是剛修建的,只有零星幾個工匠正在收尾。在那里玩,再名正言順不過的事了。
天氣晴朗,一群大小年紀不等的小姑娘在園子里走著走著,出了園子,就走到了銀屏閣的附近。
有人說她走得累了,便有人提議去找林茜檀討杯茶水。林碧香在心里看不起這些個小姑娘,分明是去打秋風占便宜,還非得弄塊坑坑洼洼的遮羞布掩耳盜鈴。不過她也是算準了這些人貪小便宜的行事做派,特意帶她們過來這邊的。
林茜檀那時早就把陰槐給“擺平”了。聽見樓下嘰嘰喳喳的聲音,林茜檀反應很快,錦荷幾個聽見她的呼喚進來。她叫她們幫忙一起把陰槐給塞進箱子里,直接上鎖。
林碧香滿以為哪怕弄不成事,也能叫林茜檀一身騷。結果卻是什么也沒看見。她們進去的時候,人家正好端端坐在那兒叫丫鬟弄頭發不說,手里還拿著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書。
林碧香找理由借林茜檀屋里凈房一用。林茜檀毫不在意地應了一句,叫人帶她去。林碧香理所當然不能在里面看到她想看的東西,剩下的,不過是屋子里還沒來得及散去的熱氣升騰和地面上偶爾可以看到的幾攤水而已。
哪里有什么陰槐的影子。
陰槐就只能被人堵了嘴巴、綁了手腳塞在木箱里,和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雜物一起,差點沒被憋死。
之后的事,就是林茜檀將一群小姑娘打發出去,然后將他連同那一整個箱子一起,陰槐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弄出了林府,送回了陰家。
林茜檀雖然沒有對陰直接下殺手,但陰槐畢竟是因為她,被“憋”得近乎脫陽。太醫看了他的情況,也直說“不好”。
陰槐卻根本就不敢說出自己這樣的真正原因。
當天晚上,府里的丫頭們就從他的屋子里端出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這件事情還是被報告到了陰韌那里去了。
陰韌回答的,不過就是“知道了”三個字,便算是對兒子的最大關心了。
手里的筆沒有被停下。
那筆像是有靈性似的,落在紙上寫寫畫畫,畫里的少女已經漸漸成了形了。
他畫畫的時候,除非是大事,不然下人都不敢吵他。
他一筆又一筆,心無旁騖。一會兒又進來一個人,說得是天隆帝的事。
“主子,陛下身邊的人已經買通了,隨時可以下手。”那人進來,說得是這個。
陰韌同樣也只是應答了一句“知道了”。
就好像他的江山霸業和兒子一樣,都不如眼前的一張紙來得要緊。
在這人來過之后,屋子里便都回復了平靜。
過了一會兒,天上下起了雨來。
雨打在院子里的芭蕉葉上發出“噼啪噼啪”的脆響,陰韌記得,東山侯府的銀屏閣,好像也有這樣的樹。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渾然不搭理外界。好像剛剛從來沒有人過來找他說事似的。
而實際上,他的大兒子同一個時候是當真處在一種危險的情況當中。
陰府的下人不敢招惹活閻王,只有想到府里的二公子如今剛好就在,急急忙忙過去找上他。
不過一日半夜,陰槐就嘗到了一腳踏進鬼門關的滋味。林茜檀這回做得太狠,根本不管他死活。他痛得暈過去又醒過來,只覺得自己身上某處像是要炸裂開一樣的痛。
幾個太醫忙活了半個晚上,全在那里束手無策,一會兒這個說要先用止癢的藥,一會兒那個又說要施針刺激疏血。
陰槐感覺得到他自己的生命像是在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流逝一樣。
他這個樣子,府里卻沒有一個能做主的人過來看一眼的。廊下正有一個陰槐院子里的管事和跑腿的小廝在說話,“老爺來了沒有?!”
那小廝簡直快哭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老爺是什么人,哪里是咱們請得動的!?”
那管事一副焦急的模樣。他是跟著大少爺一起去的林家的,主子沒讓他跟著一起進去,所以他想著應該沒事,這才去了附近喝酒聽戲打發時間。
結果誰知道……
“那么二少爺呢?二少爺總能來吧!”雖說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好歹也是血脈相連。
陰柾同樣沒出現。
小廝說,陰柾根本就不在府里。據說是有一個他的朋友,弄到了珍貴的字畫請他去欣賞,他到夜里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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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槐自然是林茜檀動用了地道搬運出去的。
夜里將近二更,地道盡頭才有人慢騰騰地回來。
林茜檀效仿她母親,在院子里的一處假山墻縫的地方弄了一個出入口。屏風和屏浪大晚上地累得出了一身的汗,林茜檀叫她們休息了休息,才問了問情況。
屏風道:“按主子你說的,遠遠看著陰府動靜呢,沒敢驚動。只知道陰大少被抬回去就沒有再出來過。”也沒有什么聲響。
碧書于是對林茜檀道:“主子,會不會出事?”
好歹也是丞相府的大少爺?
林茜檀指了指該做什么做什么的錦荷:“你也學學她,多么淡定?”瞧那瓜子給磕得脆響脆響的。
錦荷聽見自家主子說到她,停了嘴巴里的動作:“主子可別又拿我做榜樣,要是都來學我,這屋里可亂套了。”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
陰槐人給送出去了,那搬運的箱子也扔了,屏風屏浪負責干體力活。綠玉跑腿出去負責打探府里動靜。而錦荷,帶著幾個小丫鬟將凈房里陰槐所有留下的痕跡清理過了之后,就坐在那里負責“麻痹敵人”——吃東西。
林碧香學聰明了,殺了個回馬槍,結果一進屋子看到的不是銀屏閣的人慌慌張張的模樣,反而是一群丫鬟淡定如斯……
錦荷當時翹著二郎腿,活脫脫是好吃懶做奴大欺主的樣子,林碧香也不得不信,陰槐是當真沒有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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