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韌的宅子無聲無息地被人放了一把火,被燒成灰的舊屋子只剩下了個空殼子。林茜檀完成了這一樁大事,心情舒暢到了極點,回到家里去面對江芷悅這個惹事精也心態好了許多。
同樣是在楚絳的后院給人做了妾,待遇卻是天差地別。
楚絳剛納新那幾天,成天不在林茜檀的房中,江芷悅還一度高興過。可隨著時間往后推移,江芷悅就越來越笑不出來。
楚絳日日待在錦華的屋子里,幾乎不去別處。林茜檀那兒還有個小娃娃可以吸引他每日過去看一眼,可她卻是什么也沒有。
夜里輪值分配不均,江芷悅不免心生不快,她不舒服,就想叫別人也不舒服。
短短的日子里,她已經把她屋子里的人得罪了一半了。
就連江寧娘也開始忍不住有點不耐煩。她原本就因為更年期煩躁,江芷悅偏偏每次作妖還要拿她當槍使。
她怎么樣,林茜檀倒是不怎么關心。林茜檀真正關心的地方在于,江芷悅哪來的底氣?
在家看守院子的碧書告訴林茜檀,白日時,“江姨娘來過。”
真不知江芷悅算不算欺軟怕硬,更是不知道錦華是怎么了江芷悅,江芷悅在錦華那里吃過幾次虧之后,也不去錦華那里惹事,只沒事到江寧娘或是林茜檀跟前刷一刷存在感。
可話說回來,林茜檀好笑。錦華身邊有那么幾個會秘法的好手,難道她就沒有手段?她只是不像錦華,懶得理會。真到想要理會的時候,大概也是江芷悅倒血霉的時候。也是因為她幼時經歷,江芷悅高高在上習慣了。
“綠玉,明日江姨娘若是再來,就給她的茶水里加點這個。”
“這是?”綠玉將林茜檀隨手抽出的瓶子接了過去。
林茜檀笑:“你只管拿去用就是了。”也不解釋。
這些好東西,可是之前董庸享用過的。
碧書去大廚房拿飯后點心,正好碰上了她,幾句不和之間,那丫頭便說了一兩句叫碧書覺得不對勁的話。
碧書回來當閑話說給了林茜檀,林茜檀聽了笑:“母親難道沒有告訴她江家是是做了什么生意發家的嗎?”
還是說,她明知道,卻不以為意?
靠著陸家的情面,江家有了些起色,還清了外債之后,據說最近還想做一些原來家勢不曾衰敗時的生意。
江芷悅性子雖然盲目自信,但不至于不懂得審時度勢。林茜檀不由要想是不是江家尋找到了什么新的財路。
上次江芷悅的一個堂哥“誤闖”內院,這事還沒過去多久。
江家確實是找到了新路子。不過給他們家提供這些的路子,還是陸家。
林茜檀覺得江芷悅這兩天確實熱鬧過頭,叫霽月夜里去探一探,翻一翻。
居然還真就摸出一些什么來。
子夜時分,林茜檀坐在燈下,看著霽月拿回來的書信,笑。
“放回去吧。”她看了一眼,便算完了。
霽月接了書信便走。
陸家為什么會無緣無故把京北一塊那么大的田莊租賃給了江家幫他們東山再起呢?
林茜檀抽絲剝繭的,陸家是經商起家,名下好產業不少,她的商行在不少領域都和陸家有所競爭。
將這事記下,林茜檀先睡下了。
她還沒查出什么來,宮里便傳來了魏嘉音的宣召。
“娘娘說了,少夫人若是方便,盡可將楚大小姐也一并帶進宮去,她想看一看。”
“公公見笑,勞煩與娘娘說聲,小女近日染了些微風寒,恐怕過了病氣給娘娘就不好了。”
魏嘉音在青明湖畔設賞梅宴,邀請各家夫人進宮共聚一堂,不辜負良辰時光。
次日林茜檀早早地起來,然后進了宮去,果然沒把女兒帶上。
她去得不早也不晚,去的時候魏嘉音已經在湖畔邊上和幾個女眷在說話了。見她來,遺憾一閃而過,旋即恢復原本神色。
原先的那些皇室宗親之中本來因為各種原因過得卑微的,反而因為改朝換代成了新寵。
昔日奪嫡爭寵的皇子們,重蹈了夏朝覆轍,死的死,逃的逃。
這場地上,大家往日就算是彼此認識的,說起話加沒有什么障礙。
林茜檀現在進宮的機會比起蕭太妃在的時候只多不少。魏嘉音經常叫她進宮,魏嘉音對她態度中急劇增加的不友善,比起先前還要略濃厚一些。
林茜檀便想到傾倒的大廈來。
那些大廈倒了,其實是并不需要有一個漸進的過程的。
梅花年年有,不過參加聚會的人卻并不總是一樣。好些人沒有來,好些人卻都是第一次出現。
其中不乏一些像是陸家那樣的新貴,也有像是鄭國公府這樣,消沉幾年之后又復蘇起來的。
趁著人多,魏嘉音提議大家來玩擊鼓傳花詠唱梅詩,得到了眾人贊同。這個難不倒林茜檀,林茜檀本來不曾多想。
可這過程中旁人有意無意的為難,林茜檀漸漸感覺了出來。
林茜檀將這些為難不動聲色地應付過去,又在宴會上坐足時間,到最后卻又被魏嘉音以有話說做理由,給留了下來。這一回和之前不同,并沒有別的什么人陪同。
青明湖上結冰,無論遠看近看都是美景。魏嘉音帶著林茜檀一起,干脆從湖邊從東向西走了出去。
魏嘉音一身華麗衣裳,只有那張臉似乎還是從前模樣,說起話來,卻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得疏遠,變得高高在上。林茜檀猜想剛剛在席上的人為什么會在言語上為難她,可能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剛認識的那時候,本宮其實沒有想過后來會與你親近。”魏嘉音一口一個“本宮”,現在已經對自己的身份十分地適應了。那些人與林茜檀過不去,故意言語擠兌,是她縱容甚至授意。
林茜檀笑說:“臣婦也不曾想到。”
“再后來,關系好一些了,本宮甚至動過將二哥介紹予你的心思。不過你另有打算,本宮也不曾強行干涉。”
魏嘉音的二哥魏嘉晉雖說名聲略弱一些,但也是名人。
林茜檀笑:“臣婦比不上娘娘二嫂端莊大方。”魏嘉音說這些事是要干什么?
魏家現在的二少夫人莊氏,也是名門淑女。
魏嘉音正好將林茜檀帶至一處暖亭,那兒已經事先有魏嘉音的人提前布置,有現成的熱酒和熱菜。魏嘉音一邊往里走,一邊道:“你自然是比得上的。”
魏嘉音自認她二嫂雖說出身可以,品德尚可,但她長相個性皆平庸,遠不如林茜檀容貌秀美。這話說得并不算夸張。
魏嘉音說的全是往事。
林茜檀不由心道:所以你這算不算是說清這些,從今往后與我劃清界限?
仔細看,桌子上面的飯菜都十分豐盛,雖然在細節處不算最好,但可以看出做菜的人確實花了心思。
魏嘉音請林茜檀坐下,便揭曉了答案:“這些東西,都是本宮親手做的。雖然不及你做的好吃,但應該也能應付應付。”
林茜檀便當著魏嘉音的面,裝了一口烏雞湯往嘴里去,味道恰到好處,很是鮮美。
魏嘉音也不是要林茜檀回答,自顧自地又往下說去:“我對你幫助良多,你對我同樣也恩情不少。”
旁人不清楚,魏嘉音卻再清楚不過包括她和王元昭最后結為夫妻這件事在內,涉及魏家的事,林茜檀從中參與幫襯不少。只是林茜檀做好事不留名,從來不多說。
林茜檀看著魏嘉音,那些事,她以為魏嘉音不知道,沒想到她其實知道。
就像魏嘉音帶著私心接近一樣,林茜檀自認也是奔著魏家那塊京華夢景圖的碎片而開始和魏嘉音積極來往。
即使在知道魏家保存的那一份根本就是一片假貨,林茜檀也沒有放棄和魏嘉音做朋友。魏嘉音亦是相同。
魏嘉音畢竟不屑于用些陰損的方法,她與人絕交也來得光明正大。林茜檀自然不肯輸了給她,“吃過這些,今后魏家再有什么麻煩,我可不會插手了。”
“魏家不會有麻煩。”魏家的愿望是在后宮培養出來一個人,生下兒子,再將自己的血脈融入皇家,給家族上一道保險。
這一件事,在上一代的魏家女兒身上幾乎就已經成功了,在她的身上就更不會失敗。
也不能夠失敗。
魏嘉音信誓旦旦的,林茜檀知道她有她的家族使命,有的事情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想明白,嘴上更不會承認。
林茜檀從皇宮里面出來的時候,剛剛是午后的時候,看著林茜檀留下的那些用過的餐具,魏嘉音久久無語。
乳母臉色略差,魏嘉音淡笑:“早就跟你說,我這朋友小心謹慎又嗅覺靈敏,無論去哪兒吃別人家的東西,都要聞上一聞,你那收拾府里姨娘的招數用來對付她,不過是班門弄斧。你偏不聽。”
乳母低下頭來。
從夏朝末年時期皇權就已經在設法削弱世家,其實并不會因為后宮中有魏氏的女人而有所改變。
也不是每一個坐在帝位上的人都像夏末帝一樣,在世家這件事情上睜只眼閉只眼的。
林茜檀自己曾多次委婉提醒魏嘉音奉勸她父兄像楚家一樣急流勇退。楚漸和楚絳身居高位,楚家的其他子弟卻退出去了。
現在看來,魏嘉音不止并不愿意把她的話聽進去,反而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走吧,去老師那里。”
顧屏在天隆帝時“告老”,現在又“奪情起復”,雖說只是一個形同虛設的職位,但他象征性地在朝中也做著一份差事。
說來也巧,顧屏現在管的,就是楚佩那些女子官吏。按著王元昭的意思,到小包子大一些,林茜檀可以到顧屏手底下先待上一段。顧屏是恩師,可以保駕護航。
朝中某些官員現在也反應過來了,可各地的女學也都興辦了起來,各項國策也公布了下去,想再反對,似乎也晚了那么一些。各地報名參與官辦女學的人數雖然還少,但假以時日。
林茜檀到時,顧屏正和顧瀟巍坐在書房窗邊對弈,祖孫二人棋藝相當,正難解難分。
林茜檀來了,那兩人便停下了不玩,顧屏知道她這是有事過來,顧瀟巍自己去忙去了。顧屏則是帶著林茜檀去了書房。
真正的京華夢景圖碎片究竟落在哪里,林茜檀也很想知道。王元昭信任顧屏,將這事告知,顧屏也已經廣發書信給他的那些老朋友們,叫他們幫忙找一找,是不是流落到了什么攤位上去。
夏朝寶藏就是個大肥肉,誰不想上來咬一口?
林茜檀估摸著,若是真有這筆錢,搞不好比她現有的所有家產都要多。
林茜檀再在顧家待了有一會兒,回到楚家天色已晚。
時間又正是用膳的時候,林茜檀剛好坐下和公公婆婆丈夫一起吃飯。大家一起吃了晚飯,然后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散了。楚漸問起林茜檀白日去了哪里,林茜檀實話實說。
聽說是去了顧屏那兒,楚漸點了點頭,就是江寧娘也沒說什么,倒是正將孩子抱在懷里的楚絳動作頓了一頓。
白天那會兒,他可是碰巧在路上看見林茜檀,又尾隨著她,見她去了陰家。
他很想問一問,林茜檀是去陰家做什么,可到了將林茜檀送到了路口處,他也沒機會出聲。
林茜檀其實看得出來楚絳像是有什么話想和她說似的。不過既然他不開口,她便也不開口去問了。
夜色里,有人正敲開了京城的門,守門的人一看是東都來的,立即就放行了,騎馬的士兵飛也似的把最新的情報送到了宮門。宮門上自然又有人把這些送進去給王元昭。
東都又是一場惡戰,新朝廷的人在兩日之前的那一場仗里,從東都守軍的手里搶到了一個孩子。那據說是陰家二公子陰柾的兒子。
可根據陳靖柔寫回的書信看,當時千軍萬馬里,陰柾根本就沒有多少想把孩子搶回去的意思。
王元昭隨即問道:“送信的人呢?”
小太監說:“還在宮門外侯著,沒有陛下命令,不敢擅自進入。”
王元昭連忙叫人把那個傳令兵給請進來,傳令兵負責傳信,至于所說的那個孩子,還在后頭。
傳令兵說:“陳將軍說了,這孩子面貌看著有些詭異,所以叫卑職等人想辦法送到京城來,請陛下親自掌掌眼。”
又道:“東都現在關緊城門不再出戰,軍中也正商議,如何攻入。”
王元昭問清了前因后果,便叫那傳令兵退下去了。
不過等王元昭幾個時辰之后天亮時看到那個孩子,就實在有那么些笑不出來了。
孩子還小的時候不大看得出容貌,不過等到五官徹底張開,王元昭越看,越覺得這孩子和昔日的大商朝皇孫殿下燕韶有五六分相似。
燕韶早就死得尸骨涼透,眾人都說他沒有子嗣血脈留下,可看著這孩子,王元昭不由在愣怔片刻后笑出聲來。
鑒于有小包子那么一個異類,王元昭并沒有輕易就下斷言,而是耐心地多等了一日。
等著確鑿的情報傳來,證實這個孩子確實應該和燕韶有關,王元昭才將這孩子的安排方案給定了下來。
東都之中。
守軍再吃了一次敗仗,敗退回了城里休整。士氣有一點低迷,作為督軍之人,陰柾本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過卻沒有人去追究他。
只因為能去追究他責任的那個人萬事不管,全在屋子里專心致志地畫他那些永遠畫不完的畫。
一些選擇跟了陰韌來到東都的大臣,這個時候真是后悔得腸子也青了。原本以為是個青云之途,結果倒是成了不歸之路。
陰韌不在意這些,只想把手里的作品快些完成了。
桌面上,擺滿了各式顏料毛筆,筆尖分叉,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
天隆帝死了之后,這偌大的原皇家行宮自然也就成了陰韌私人所擁有的。
沒人管束他,他自然愛怎么擺弄就怎么擺弄。本來是被天隆帝規劃了用來當作臨時御書房的這里,成了陰韌擺設各類物件的地方。
在書桌前面靠墻的如意四角高幾上,十分隨意地擺著一個梨花木的福字紋木盒,打開的木盒里,醺黃色的錦綢上,正躺著一張看上去有些古舊的碎羊皮。
若是林茜檀在,看見這只盒子,大概一下子就能認出來,這是去年的時候陰韌曾叫人在她生辰時大大方方送了去給林茜檀,卻被林茜檀拒收了的東西。
陰韌只要抬起頭來,就能看見那一樣東西。
想到這些,陰韌就覺得心情分外愉悅。
那個小丫頭如果知道她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曾經和她失之交臂,會是怎樣一個表情?
這么一想,下起筆來就更運筆如飛了。美人含笑入睡圖,他取材于昨晚的夢境,活如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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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下屬如何就在耳邊與他稟報那些大事小事,他統共也就一句“知道了”便打發了。燕韶的兒子被送走,他也懶得理會。
燕韶自然是有留下血脈的。
二兒子將那孩子抱回來時他就知道了。
當日他刺殺天隆帝不成,早就準備好了退路。一個妾室為他生下的兒子被他暗度陳倉地送了出去,可這孩子還是陰差陽錯地被陰柾弄到了手里。
陰柾出于何種心思要把孩子送回京都,無人知道。
那孩子轉手被王元昭依瓢畫葫蘆地換了一個身份,送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覺地又成了賴大麻子府上的“庶長子”,從頭到尾,也就不超過一掌之數的人知道這么一件事情。
辦完這件事,已經到了十月底的時候。
林茜檀知道王元昭興許會對世家們動手,但她也算不到魏家和新帝的沖突會這么早就露了出來。
魏家以扶持王元昭為條件,提供自身資源。王元昭則是以保障魏嘉音中宮之位為前提,和魏家做了一筆交易。
王元昭本來以為,新朝初立,百廢待興,應該還可以將孩子的事再拖個兩三年,等他做好心理準備。可誰知魏氏心急,王元昭無意發現魏嘉音所服用的湯藥里有些花樣,不動聲色請了太醫聞了聞……
十一月初,宮里有些小道消息,說是新封才兩個月的皇后娘娘,似乎和新陛下有所爭執不快。
王元昭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旁人絲毫看不出他的情緒。便只有從魏嘉音身上打主意。
一來二去,雖說問不出什么。皇后宮里的人被約束了起來,輕易不松口。只有那么兩三個小太監偶爾閑談的時候漏了口風,叫別人知道魏嘉音在事發當日似乎哭過。
魏嘉音是真的不知道她母親給她的湯藥事實上對男子的身體有不小的傷害。女子服用它,最多就是調理之功效。可對于男子而言,別說和服用了湯藥的女子敦倫,就是長期同床,或多或少也有些影響。
王元昭倒是不在意魏嘉音用些手段求子。他無法容忍的是魏氏的野心根本不加掩飾。他們約定的內容從頭到尾也只是叫魏嘉音來做這個皇后,可沒說就連朝上職位也都盡收于他魏氏囊中。
兩人也確實因為這個吵了那么幾句。
魏嘉音說的話在他耳邊旋轉,他想著便煩,他竟是不知道,自己的抽屜什么時候被魏嘉音打開看過了。
魏嘉音也為自己說過的話感到后悔。心里又抱怨就連親生的父母也要算計自己。
若說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也就算了,她知道了之后還可以悄悄用解藥調理回來,偏偏還給穿幫了。這讓她今后如何在王元昭跟前抬起頭來?
乳母心疼自己奶大的孩子,她不敢指責主家瞞著做這事不厚道,就只好把這事賴到別處。將出這餿主意的人罵了個半死。
幾天時間過去,魏嘉音的情緒也確實好了一些。她和乳母不同,她不怪別人,就是忍不住將這事算到了林茜檀的頭上去。
王元昭生怒時也說過那么一兩句不好聽的。
魏嘉音聽了,便不由多想。
怪不得她心心念念想做什么女官呢,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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