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的函谷關外,官道上。
司馬景文回京復命途中,災情更甚,一眼望去赤地千里,沿途流民拖家帶口、成群結隊,不時走著走著便栽到地上留下餓殍,還有些人實在受不了將自己掛在了樹上,一路所見如同人間地獄一般。
身為賤民,生逢亂世,命如草芥,有誰會關心這些人的死活呢,瑯琊王司馬景文雖然有所感嘆,也只能忙著趕路......
“公子,前面就是函谷關了,進關之后我們可以在驛站休整,明天再走”。修無際道。
此時,司馬景文抬頭向函谷關城門方向望去,只見城門外聚集了大量的流民,有的舉家在門外不死不活的休息著,有的聚在城門處想要進去,而守城官兵,粗暴的打罵著城門口流民。
司馬景文驅馬到城門前,問到:“這是怎么回事?”
修無際對守城官兵喝道:“瑯琊王駕到,速速迎接”。
守城官兵見到一氣宇軒昂的年輕人,身著金色鱗片筒袖甲,鎧甲內著金絲袍,束發金冠,容貌俊朗,精神清爽,目光灼灼、很有風度儀表,想必這便是瑯琊王,絲毫不敢怠慢,立刻伏地迎接。
城邊的流民看見官兵見到一個年輕將軍模樣的人都跪于地,也紛紛伏地跪下。
司馬景文問到:“為何有這么多流民聚于此地?”
守門軍官道:“回稟瑯琊王,關中大災,這些賤民四處流竄,尤其近日流民激增,太守恐這些流民通過函谷關涌入帝都,更擔心帶進時疫、滋生疫情,因此下令不許流民過關。”
司馬景文聽聞守門軍官的回答,,太守的做法雖然不甚人道,為了京都洛陽的安全,并無不妥,他環視著滿地的流民,只輕嘆著對無際說道:“進城吧!”
“喏!”
守門軍官聽到瑯琊王進城的指令,舒了一口氣,忙從地上爬起來,指揮著士兵:“快,快,開城門!”
就在城門要打開之時,忽然聽見一女子大哭道:“姑娘,姑娘,姑娘你醒醒,誰來救救我家姑娘呀。”
司馬景文聞聲轉頭望去,只見一群人圍著兩個年輕女子,一女子大哭,另一個女子倒在地上,似乎昏迷。
見瑯琊王凝神觀看,守城軍官道:“這種情景,一天都不知道上演多少次,賤民饑苦,卻也無可奈何呀。”
司馬景文沒有理會守城軍官的話,對著修無際說道:“無際,你且上前去看個究竟。”
“喏!”修無際策馬來到流民中,問到:“地上何人,發生何事?”
只要那女子哭著回答:“我們是從長安城外玉山過來的,我家女郎一路奔波勞頓,這兩日幾無吃食,身子弱怕是經不住了。”
修無際透過人群仔細看了地上的女子,臉上一驚,策馬回到司馬景文旁,對司馬景文說道:“王爺,還需親自看看才是”。
司馬景文看著修無際的表情,想起慕容迦的囑托,心中已然有數,抑制著內心的激動跳下馬來。
守城的軍官見瑯琊王如此體察民情,當即帶路并喊到:“瑯琊王駕到,并速速閃開。”
人群忽的閃出一條路,有流民帶頭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道:“瑯琊王救救我們吧,我們幾天沒吃東西了,就要餓死了。”
司馬景文沒有理會跪在路邊的流民,徑直來到了兩位女子身邊,定神一看,不錯,此二人正是楊韻和周蓉。
司馬景文的心猶如千百只小鹿在狂奔,他定了定神,穩了穩情緒,對修無際說到:“兩位女子如此弱不禁風,你且將她們帶回驛館,好生安置。”
“喏!”隨后修無際抱起地上的女子。
司馬景文剛想離開,但看著滿地跪著的流民,又說道:“大家起來吧,本王現在就去見太守,且去看看有沒有辦法。”
流民聽聞,猶如聽到救命的圣旨,當是千恩萬謝,甚至還有人喊道:“就是這位王爺,前段時間命人施粥布藥。”
函谷關驛館,驛丞安置好穆易雪,并請了大夫,大夫診后并無大礙,只是疲累勞餓,休息幾日保證飲食便好了。
司馬景文去了太守處,此時函谷關太守姜沖接到守城軍士的奏報,早已經迎候。見司馬景文到來,便上前參見,并將景文引到了公廨之內。
司馬景文對開門見山道:“姜太守,為了洛陽的安全不放流民過關,本王非常贊同。但是如果流民聚集太多,又無處可去,恐生民變,屆時又要治你的失責之罪。所以還須想個萬全之策才可。”
“瑯琊王所言極是。實不相瞞,下官也曾想過一些辦法,皆不見效,向城中大戶借糧施粥,建議治下朝廷各候封地收留一些災民,可這些世家大族均不愿意。這些大戶與世家門閥、朝廷重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下官也著實得罪不起。”姜沖語氣誠懇的說道。
見姜沖所說也是事實,也不是推卸責任,司馬景文輕嘆道:“姜太守盡心盡職,本王也是看在眼里,眼下情勢,非你一人能力所及。”說到這,他頓了頓,問道:“現在你這里還有多少存糧?”
“存糧不多,只夠軍士三個月的,難道瑯琊王要施粥放糧?。”
“這點糧食哪夠施粥的,況且一旦開了粥場,就會有更多的流民過來。”
“那是做何?”
司馬景文想了想:“本王建議姜太守,留夠兩個月的糧食,拿出一些糧食賑濟發放給流民,讓他們經漢中,前往天府之國巴蜀之地,那里物產豐富,地廣人稀,且經年風調雨順,流民如能到達也必是一條活路,回頭我再向朝廷請旨向你們調拔一些軍糧過來。”
“瑯琊王所言極是,所言極是,下官欽佩。”
司馬景文來到穆易雪處,已是過了晚膳。
穆易雪上前對司馬景文行禮道:“民女穆易雪參見瑯琊王,感謝王爺救命之恩。”
“韻兒,多年不見,你還好嗎,身體感覺如何?”
“多謝王爺記掛,已無大礙!”穆易雪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淡然答道。
她已經很久不叫楊韻了,與五年前相比,她的眼神清澈干凈,有著不一樣的光彩,但是卻透著清冷,讓人不敢輕易靠近!
“韻兒......”司馬景文輕聲的喚著。
“王爺所說的韻兒早已不在人世,民女穆易雪,想必是與王爺的故人有幾分相似罷了。”
司馬景文見楊韻如此生分,心下當真不是滋味,卻也不知說些什么。
此時周蓉見狀,上前拜道:“民女周蓉參見瑯琊王殿下,我家姑娘有些疲累,精神不濟,還請王爺見諒!”
司馬景文點了點頭。
周蓉繼續道:“王爺,我們是長安附近玉山人,家中也算是當地富戶,我家姑娘也是金枝玉葉般的養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無奈天災人禍,姑娘家中被流寇洗劫。老爺被流寇所殺,夫人傷心過度,也隨老爺去了。我與姑娘無奈,逃奔出來。”
司馬景文想要再說些什么,卻被周蓉擋了回去:“王爺,我家姑娘已身大礙,眼下天色已晚,王爺身份貴重,還需早些休息,來日方長。”
司馬景文這時已經回過神來,說道:“周蓉姑娘說的沒錯,來日方長,明日我讓修無際找輛車來,你們就與我一同上路吧!”
“多謝王爺,過了函谷關,離洛陽已是不遠,我與蓉兒趕路幾天便是。”易雪與景文客氣道。
“路上多有流寇,你們兩個女子恐有意外,還是跟我一同上路為妥,就這樣吧,你們早些休息!”說完司馬景文推門而去。
翌日一早,修無際便通知驛丞備好一輛馬車,而姜太守也帶著一眾官員來到驛館送行。
易雪上車之時,姜太守見瑯琊王所救竟然是個清麗佳人,不禁呆住了。
司馬景文嗑了一聲:“姜太守留步,就此別過。”
姜沖敢忙回過神,恭敬拜別:“恭送瑯琊王。”
大約走了十多日,車隊已經行使在洛陽附近的官道上。
周蓉不時的打開車簾看向兩邊,而穆易雪坐在車上小憩。
車顛了一下,穆易雪睜開眼睛掀起車簾,向外看了看,見天氣還早,穆易雪放下簾子,嘆了口氣,重新微閉上眼睛。
這一路她的腦子里想著著五年未見的弟弟,想著結兒有多高了,都讀了什么書,有沒有練著防身的功夫;
時而思緒飄又到了五年前那撕心裂肺的一夜,無奈與痛苦侵襲著內心的每一個角落,就這樣冷冷的痛著;
五年來易雪日思夜想回到洛陽報仇雪恨,可這洛陽城又有她最不愿開啟的回憶,以及必須面對的皇權勢利,那些踩著楊氏血肉飛黃騰達的腌臜小人。
周蓉見易雪眼皮微微抽動,掌心緊扣,眼角有淚,心下明白,想要安慰卻又自知任何言語都無濟于事,跟著輕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王爺,前面就快到洛陽城了。”說話的是修無際。
周蓉掀開車簾遠遠的望見了洛陽的城郭:“姑娘,快到洛陽城了。”
“是呀,快到洛陽城了。”易雪睜開眼睛,長噓了一口氣說道。
“姑娘,是否擔心有人認出你呢?”周蓉找了個話題。
“我本是深閨中的女兒,認得的人不多,而與楊家有關的人,滅的滅、貶的貶、逃的逃,估計已經沒人幾個人認得我了,何況我也不需要誰認得我。”
易雪說到這,將車簾掀開,喊了一聲:“停車!”
車停了下來,車夫放下步梯凳,穆易雪走下車,周蓉跟下了車,易雪望向紅彤彤的天際,又望著遠處的洛陽城:洛陽城的半壁城墻在斜陽下,青皮的夯土泛著橙紅的光,同樣是殘陽下的傍晚,只是這洛陽城內早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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