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自顧擺弄著手中茶具。

風粼粼只是思緒轉了一下，便大大方方的跪坐在了掌門的對面。

掌門動作輕緩的倒完了一盞茶，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將茶盞推到她的面前。

風粼粼猶豫一下，然后一口飲盡。

她這豪飲的動作倒真的把掌門逗樂了，他淺淺笑道：“好喝嗎？”

她誠實作答，“有點苦，不怎么好喝。”

她說完，覺得自己可能在掌門面前有些放縱了，畢竟其他幾司在掌門面前都是俯首帖耳的很是乖巧，更何況此時還是師父給徒弟斟茶？自己不感恩戴德的鞠躬作揖也就罷了，連個違心的奉承也不說，可能真的有些說不過去。

于是她轉口道，“我不會品茶，所以再好喝的茶給我這樣牛飲的人喝，也是糟蹋了。”

“非也。”

掌門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茶具，正襟坐在那里，“你是唯一一個，敢在我面前說真話的人。”

“這茶入口確實很苦，但你多喝幾次習慣了之后，就不覺得苦了，而且還會上癮。”掌門竟慢條斯理的和她說起了茶，“此茶名為苦丁，兼具藥性，且效用甚廣。因其鮮茶芽葉微紫，嫩葉背卷似筍殼，也稱紫筍。傳言，這茶是被一名叫阿香的茶女鮮血染紅的。”

“哦？”風粼粼來了興趣。

“說是有一個名叫阿香的茶女，長得貌美出眾，官府欲將其選進宮中，但她卻死活不肯，后在被送進宮那天，趁人不備，跳崖而死！鮮血濺到苦丁茶芽上，茶芽遂從綠色變成了紫紅色，所以人們又叫苦丁茶為紫筍茶。”

她聽完后，感慨：“可惜了。”

掌門卻突然失笑一聲，讓風粼粼不明所以。

“你這個反應，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她問：“誰？”

掌門斂起雙目，方才的笑意全然不見，他幽幽嘆道：“是我最為滿意的一個弟子……當年我和他說起此茶的傳言時，他和你的反應一模一樣，都是皺眉嘆了一句，可惜了。你們的神態仿佛是一個模子里面刻出來的，讓我生出了一種仿佛他在眼前的錯覺。”

風粼粼好像猜出了掌門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但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那他應該和我一樣，也是一個不會喝茶的人！”

“的確是和你一樣，”掌門點頭肯定，“是一個不愿說違心之話的人。但還是你更勝一籌，因為他沒你的膽量，敢如此直言我的茶不好喝。”

她冷笑一聲，“那想必，他也是一個無趣的人。”

“不，”掌門否道：“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我門下弟子眾多，此生都會覺得他是我收過最得意的徒弟。”

風粼粼探問：“玉衡司出身皇族身份尊貴，又相貌出眾冷傲如仙，傳言掌門曾夸她是難得一見的習武奇才，在我入師之前，她又是七司之中唯一的女弟子，想必掌門說的，是玉衡司吧？”

掌門搖了搖頭。

風粼粼假裝想了想，又道：“天璣司為人正直不茍，品貌端正，身手卓絕，那掌門說的，一定是天璣司了。”

掌門又搖了搖頭。

“開陽司，”

風粼粼本想像剛才一樣尋些贊美的話夸贊一番，可想起開陽司那副陰陽怪調不著邊際的鬼樣子，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開陽司為人不拘一格……”

掌門實在看不下去她那副強迫自己的違心之相，直接出言打斷，“也不是他！”

風粼粼暗自松了一口氣，安靜的看著掌門。

“那個人已經消失很久了……”

風粼粼悄悄捏起了拳，搖頭笑道：“我不明白。”

掌門卻忽的站起，緩緩的踱著步子，“他是本門的禁忌之人。”

空氣像是被冰凍凝住了一般，還是風粼粼先打破了沉靜，“掌門若是想見他了，可以把他找回來。”

掌門回頭，帶著不明的情緒打量著她，“小丫頭膽子愈發大了，禁忌之人，你也敢議論？”

“這禁忌之人可是掌門先提起的，我可沒說那人的名字！”風粼粼的臉上沒有絲毫懼色，“天華門的規矩不都是掌門定的嗎？您一句話可以讓一個傳說般的人物成為禁忌，也可以讓一個消失之人重新回來成為傳說……不是嗎？”

掌門嗤笑一聲，“你說得對，天華門的規矩是我定的，可這天下的規矩！……我可做不了主。”

天下的規矩？

除了皇帝，無人能做天下之主。

掌門的意思難道是，父親當初是得罪了當今陛下？

“掌門既如此看重那個人，為何他還會成為天華門的禁忌之人？”

掌門直視她幽幽的目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世間萬物生長，都有一定之規，你身在其中，便要遵循，違者，皆要付出代價。”

她苦澀一笑，“可規矩，明明都是人定的啊……”

“所以，你既不是那個能定規矩的人，便要懂得如何做個守規矩的人！”

他這話，更像是在說給自己。

風粼粼緩緩起身，走到了掌門身后，“如果有一天您的這位愛徒回來了，就站在掌門的面前！掌門是否……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掌門身形一頓，隨后搖了搖頭，“你應見過飛蛾撲火？……有些事情，有些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受教化！”

風粼粼還在回味掌門的話，卻聽到他低沉的一句，“回去吧！”

“回去？”

風粼粼皺眉，她這正式拜師問安的第一天，掌門什么都不教她，只和她說說茶，講講什么虛無縹緲的立世之道，這就攆她走了？

“我不用早課嗎？”

掌門連身都未轉過來，漫聲說道：“你的底子不錯，只是尚需歷練，回去好好修身養性，等尋了機會，出去歷練歷練吧！”

就，這？

風粼粼沉默半晌，人家不愿意教，她也不能跪地求他吧？

于是對著他的背影，推手一禮，“那弟子明日再來問安……”

“不必了。”

掌門回絕的干脆，“不必再來了。”

嗯？？

是她剛才說了什么錯話，惹到掌門不高興了嗎？

不知為何，風粼粼才入師門，就有一種被放棄，逐出師門的感覺了？

她這閉門弟子，可能是當了個寂寞。

“是……”

風粼粼茫然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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