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突然跑過來干什么?姜留和姐姐對了個眼神兒,決定一塊過去看看。
今年五月,二舅的繼室柳氏卷走王家的金銀字畫,逃去劉承夫婦所在的山前莊,卻失足溺亡之后,康安城內關于劉承與柳氏的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好臉面的二舅深居淺出,已兩個月多未露面了,今天突然造訪,定是有什么要緊事。
姜慕燕拿定主意,叮囑妹妹,“若二舅提起他的兒女,妹妹不要搭話,且聽我的。”
“好。”姜留應下,與姐姐一起到前院書房,見到二舅忍不住眨了眨眼,三月不見,二舅竟像是老了好幾歲,看來柳氏的事兒對他打擊真得很大。
還不到四十歲的王問樵,雖鬢雜銀絲兩腮深陷,但jing氣神還在,待兩個外甥女行禮后,他溫和道,“我今日出門買筆墨,聽說書人講了半日你們的父親在酒泉為朝廷掃奸除惡之事,甚是欣慰。”
欣慰這個詞,用得不太對吧?姜留心里嘀咕。姜慕燕一本一眼道,“我父親身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自當行終君之事。二舅,外祖母這幾日咳得可輕了些?”
因長子被革職發配、次子受孟氏牽連入獄,王老夫人落下了咳疾,每逢換季就要咳上幾日。
“你祖母用了你們送過去的秋梨膏,這兩日好多了。”王問樵稍猶豫,才繼續道,“這幾日,你祖母總提起你們的大舅,說夜里夢到他在溫肅因挨餓受凍而哭訴……”
嗯?姜留挑了挑眉,沒想到二舅這次來不是為兒女,而是為了在溫肅的大舅。這,倒有些奇了。
去年王幽影病故后,王家給溫肅的王訪漁去了信,王家長孫王圖遠在今年春回來祭拜長姊,為爭家產的事與二舅起了爭執,鬧得非常不愉快。這才過去幾個月,二舅怎就跑到她們姐妹面前主動提起遠在溫肅的王家大房了?
姜留想到了這點,姜慕燕自然也想到了,她溫和道,“夢都是反的,大舅他們在溫肅應無事,還要勞您多勸著些外祖母,莫讓她老人家過分憂慮。”
王問樵點頭,“我也是這么勸你外祖母。燕兒,你父親送信回來,可曾提過你們的大舅?”
溫肅也屬肅州下的縣,姜二爺在去了酒泉,距溫肅就不遠了。姜慕燕恭敬回道,“父親受皇命出京辦差,日夜不敢懈怠,半年來只送回寥寥幾封家書向祖母問安。燕兒明日便寫信送去酒泉,請父親派人去探望大舅。”
王問樵搖頭,“你父親身負皇命,燕兒不要再因家事讓他分神。二舅此來,是想跟你們說,我想去溫肅探望你們的大舅。”
姜慕燕吃驚地望著二舅,還不等她說話,姜留已開口了,“二舅想去溫肅的事,可跟外祖母商量了?”
王問樵點頭,“你外祖母擔心你們的大舅,已經準了。”
姜慕燕勸道,“溫肅遠在千里之外,二舅去一趟來回便須數月。若您離京,家中就只病中的外祖母和三個孩子了。”
姜慕燕這話說得雖客氣,但話里的意思卻一點也不客氣:父母在不遠游,更何況外祖母尚在病中。您若去了,王家何人可為外祖母侍疾?
王問樵候著臉皮道,“你們的外祖母身體并無大礙,二舅加緊趕路,臘月底前應能趕回來。若是我回不來,燕兒,留兒,你們的外祖母那邊……就勞煩你們多去看看……”
姜慕燕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燕兒與妹妹過去孝敬外祖母是理所應當,但……”
見姐姐說不出口,姜留便把話茬接了過來,“但我和姐姐是外姓人,請二舅恕留兒說句大不敬的話,萬一外祖母病情加重,您卻不在康安,王家該由誰主事?”
王問樵連忙道,“我已拜托你們的克禮表舅,我不在康安時,請他代為主事。”
王克禮是王氏族人中的飽學之士,他的畫技自成一派,在康安畫界頗有威望。不過據姜留所知,王克禮與二舅的關系并不算好,二舅能說服王克禮幫忙照料家人,定費了不少心思。很有可能,二舅是用他手里的前朝名畫換來的。
大舅在二舅心里,可沒這個分量。姜留徑直問道,“二舅既然想讓我和姐姐幫忙照看外婆,總要跟我倆說句實話:你去溫肅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小外甥女不好糊弄,若惹怒了她,自己所有的計劃都會付之東流,王問樵如實道,“我在康安已無立足之地,想舍命去肅州,莫一條出路。”
姜留追問道,“什么出路?”
“二舅雖在野,但對朝堂之事也略有耳聞,你們的父親在肅州所做之事,關乎大周的國運,所以二舅想去賭一次。”
姜留打破砂鍋問到底,“二舅想賭什么?”
王問樵目光灼灼地望著姜留,“就賭你們的父親所做之事能成。肅州貪官污吏被他斬殺殆盡后,肅州必將成為志士仁人的建功立業之地!”
姜留聽明白了,“既然外祖母同意您去,我和姐姐自不能攔著您。不過……”
“不過,二舅既是去肅州賭前程,當知此途之兇險。”姜慕燕接過妹妹的話,挺直小腰,嚴肅道,“我父親在肅州已是危機重重,恐無法分神顧及您的安危。”
王問樵一怔,尷尬道,“二舅沒這個意思。”
姜慕燕板著小臉,肅然道,“燕兒知您并無此意,但有些話燕兒還是要在您啟程之前跟您講明白:我父親和凌弟,是懷著以身殉國之志去肅州的。如您所言,待我父親蕩清肅州污穢之后,那里定是‘志士仁人’的建功立業之地。志士仁人者,乃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者也。二舅您去肅州,當真是要做志士仁人么?”
看二舅被姐姐說得慚愧低頭,姜留真想抬手狠狠給姐姐呱唧幾巴掌。太厲害了,姐姐這幾句話實在是太厲害了!
雖然被姜慕燕問得無言以對,但王問樵還是混在二十個說書人的隊伍里,隨著平西侯府去肅州的商隊趕往肅州。姜慕燕站在城門外,望著被秋風吹散的煙塵出神。
姜留抓住被風吹落的柳葉,笑道,“姐姐覺得二舅此去,何時歸來?”
“我不知。”姜慕燕既盼著二舅早日平安歸來,又盼著他真能在肅州建功立業,重新樹起康安書香王家的威望。
姜留把柳葉拋出去,笑道,“我猜,臘月底之前二舅就該回來了。”
此番,姜留卻猜錯了。她的商隊臘月底時終于踏著寒冰和積雪由肅州趕回了康安,二舅卻沒跟著回來。
與商隊一起回來的,是九月時離京的五個說書人、十個酒泉當地的說書人和……一支非常有特色的西域樂隊。這些人,很快在康安乃至京畿,掀起了一股狂潮。
這股狂潮,將秦家捏造的肅州假象拍成了碎沫,也將姜二爺直接送上了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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