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留一字一頓道,“先、帝、遺、詔。”
就這?!
張文江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道,“你猜到的這個,朝中官員都猜到了。”
就是因為知道先帝可能留下了傳位給安王的詔書,所以景和帝登基之后才理不直、氣不壯。但張文江一直深信先帝是要把皇位傳給當今萬歲的,先帝在位時重用安王,
也只是為了磨煉當今萬歲。
姜留搖頭,“侄女推測先帝遺詔上所書,并非如伯父和朝中大人們猜測的那般。侄女認為,先帝遺詔上可能寫了兩件事:一是傳位給當今萬歲,二是罷免秦天野的宰相之位。”
張文江騰地站了起來,激動得聲音都抖了,“你……有何憑據?”
姜留不再賣官司,徑直回道,“第一,
先帝駕崩,太后秘召秦相入宮,肯定是因為發生了對秦家不利的事;第二,秦相殺了正陽宮的太監宮女,挖地三尺地找東西,安府和孟府也被秦家翻了個底朝天,所以侄女覺得先帝留下了遺詔,而且這個遺詔對秦家不利……”
“你且等一等!”張文江分析道,“你怎知這遺詔只是對秦家不利,而不是對……對……”
對萬歲不利。不過這話,縱使這里只有他和姜留兩人,張文江也不敢說出口。
姜留明白張文江未盡之言,繼續道,“伯父且聽侄女繼續講。其三,先帝死后,樂陽公主行事比先帝在世時猖狂數倍,
她這樣有恃無恐,
乃是因為她握有令秦相忌憚、不敢動她的東西。”
張文江皺眉,
“你的意思是秦相要找的東西在樂陽公主手中。”
“不是。”姜留繼續道,“侄女推測,太后駕崩之前應該給樂陽公主留了東西,這東西令秦相忌憚。秦相也知道樂陽公主手里有此物,他派付春朝進樂陽公主府,也是為了將此物毀掉。”
張文江搖頭,“付春朝是秦相的人不假,但秦相派付春朝去樂陽公主府,是為了穩住樂陽公主,讓她不要再出來惹是生非。”
姜留抬眸,“付春朝不只是秦相的人,他還是蔣錦宗的人。我哥去年八月送回一封書信,說他查明付春朝乃是蔣錦宗偷養的外室為他生的兒子。因蔣夫人十分兇悍,蔣錦宗只能偷偷將這個孩子送走。大人您看,蔣字的下半截,可不就是個‘付’字么。”
嘶——
張文江倒吸了一口冷氣,付春朝竟是蔣錦宗的兒子?!!!
姜留繼續道,“秦相并不知道付春朝是蔣錦宗的兒子。伯父試想,蔣錦宗把藏得這么深的兒子送入樂陽公主府,僅是為了幫秦相穩住樂陽公主么?蔣錦宗身為秦相的信服,一定知道或猜到了什么,才會送兒子到樂陽公主身邊。”
“還有一點:樂陽公主是萬歲的的親妹妹,她胡總非為丟的是皇家的臉面,按理說穩住她是萬歲的事而不是秦相的,您說是不是?若非樂陽公主令他忌憚,秦相為何比萬歲還緊張樂陽公主?”
張文江站起身,在屋里轉了好多圈,才又問道,“留兒,你為何說先帝下了遺詔,將皇位傳給當今萬歲?若先帝下旨傳位給……你關于先帝要罷黜秦相的推測依舊成立。”
“伯父,侄女憑的主要是四點:其一,若非先帝有意傳位給萬歲,又怎會任秦天野為又相,封康忠為護國公?其二,若先帝的遺詔是傳位給……當時被太后請進正陽宮的就不只秦相,應還有當今萬歲。其三,若是那樣,太后一定講此事告知萬歲,急著四處搜尋正陽宮宮人帶出宮的東西的,就不該是秦相府的人,而是萬歲的人。其四,若是那樣,秦相與萬歲的關系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張文江又開始在密室內轉圈,他走得飛快,腦袋轉得比腳更快,“你是說,先帝留下遺詔,傳位給萬歲,并讓萬歲罷了秦天野的宰相位,但太后將遺詔藏下了?”
姜留點頭。
“說不通啊……”張文江又轉了幾圈,才道,“太后當知萬歲沒有先帝傳位遺詔,會名不正言不順,她……”
張文江說了一半又不說了,繼續在屋內轉圈。
姜留乖乖坐在桌邊,她明白土生土長的大周人,都不會如自己這般猜測太后。因為在他們眼里太后是母儀天下的國母,是先帝的妻子,是萬歲的母后。她怎么可能做下令先帝死不瞑目、令萬歲挺不直腰桿的事!
姜留聽了許多太后仁德賢惠的佳話,但就憑她能教養出樂陽這樣的女兒,姜留就覺得她肯定沒傳聞中說的那么好。
也唯有太后毀了先帝的遺詔,事實才成立。至于正陽宮的太監宮女手中拿的,可能是沒被毀干凈的遺詔或……寫廢的遺詔?
等張文江不轉了,姜留才繼續道,“事實若非如此,就解釋不通為何秦相在萬歲登基后,還在四姑娘山內豢養私兵之事……”
張文江搖頭,“這一點你猜說錯了,便是先帝降下遺詔把皇位傳給萬歲,秦天野照樣會養私兵,這是兩碼事。”
姜留從善如流,“是侄女淺薄了。”
你可不淺薄!你的腦袋你比父親好使多了,甚至……不對,不是姜六娘比太傅等人還聰明,是太傅等人,包括張文江自己都沒往這方面想過:太后身為正宮皇后、萬歲的生母,怎么可能不偏向兒子,而是偏向秦家!
一旦想到這個可能,很多事便說得通了!張文江不知轉了多少圈,才停在姜留面前,“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姜留搖頭,“侄女才疏學淺,能用的人也有限,難再追查真相,所以才將侄女所知全盤托出,請伯父繼續查下去。”
張文江直視姜留的雙眸,“若你的推斷是錯的呢?”
姜留既然來了,就不會再藏拙,她目光灼灼地望著張文江,信心十足道,“只要侄女的推斷說得通,就絕不會錯。而且,侄女確信樂陽公主手中有能治秦相于死地的東西。”
嘶——
張文江不知今晚第幾次倒吸了一口冷氣。姜留的意思,身為京兆府尹的他怎會不明白:不管真相如何,只要這套說法能服眾,那這便是真相!這便是: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就算不去追查真相,只要把樂陽公主手中的掌握的東西拿到手,秦相也就完了!
這些,真是一個剛剛十三歲的小女娃能想到的?張文江盯著姜留,還是不敢相信,“留兒是如何想到這些的?”
乖巧站著的姜留乖巧回道,“侄女自六歲起便跟了裘叔身邊學各種本事,這么多年也學了些皮毛。而且方才侄女跟您說的這些,大部分是裘叔推測的,侄女只是順著他老人家的推測,又往前推了一步。”
孟回舟埋下的箱子是你挖出來的,通濟坊魏宅是你派人查的,劉承的嘴是你撬開的,付春朝的身份是江凌發現的……這些可都不是裘叔做的。不過裘叔在天之靈見到這兩個娃娃如此爭氣,也該瞑目了。
張文江又思慮良久,才道,“只我一人恐難能事,待時機成熟,伯父帶你去見太傅和護國公……”
“伯父。這個案子一直是裘叔在查,侄女只做了些邊邊角角的事。再說我年紀太小,說出口的話沒分量,而且若讓秦家以為這些是我做的,恐怕會立刻殺了我。”姜留怕怕地與張文江商量道,“侄女已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您,您就說這些是您查證和推測出來的,可好?”
……這會兒你又覺得自己年紀小了?不過若萬歲知道這些都是自己查出來的,那自己入內閣的事便十拿九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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