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林冉就去了林府,見了林盡。
乍一見到林冉,林盡還覺意外,意外得都將手里拎著的從來是愛不釋手的鳥籠子放下了。
他笑著說,“我以為你巴不得離林家的人遠遠兒的,沒被人喊著押著強迫著,居然自己就回來了嗎?亦或是,幾日不見,覺得想我了?”
林冉沒工夫聽林盡的打趣兒,也沒那心思和林盡貧嘴。
要不是非得過了林盡這關不可,她才不會回來。
她走上前,親手倒了茶,遞到林盡跟前。
林盡搖頭,“我從來不喝涼了的茶。”
這純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在別人面前喝不喝,林冉不清楚,但在她面前,林盡也不止一次的喝了涼透了的茶。
哪一次不是咕嘟咕嘟的喝,跟八百年沒喝過一樣,那時候,怎不見他有什么講究。
林冉眉毛一挑,林盡就知道某人要炸毛了,都已經準備挨罵了,卻見林冉拎著茶壺出去了房間。
心平氣和的出去,心平氣和的回來。
涼茶換成了熱茶,倒在杯子里,煙霧繚繞。
林盡抬頭,深深望著林冉。
早在林冉出去房間給他煮茶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勁兒了。
林冉么,看似好說話,也只是看上去而已,這人,骨子里藏著傲然血性,可不是個好欺負的。莫說給他煮茶,便是讓給他倒一杯茶,她也是不會做的。
“今兒個,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我這好弟弟都轉了性子了。”
林冉沒甚表情的臉上終于浮現出自打進屋以來的第一抹笑容。
她笑瞇瞇的回道,“哥哥今日氣色不錯,想來是沒有我在眼前晃悠,哥哥的心情好了。心情好了,氣色自然就好了,哥哥說是不是。”
這答非所問的做派,這說話的調調,才像是林冉。
可任憑再像,也是裝的。
林盡輕笑,“好弟弟,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一句一哥哥,我聽了,這心里瘆得慌。”
林盡笑是在笑,但那笑意是真是假,林盡自己知道,林冉不瞎,也看得出來。
被看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林冉也不裝了,她抿了抿唇,將從前睡覺都要貼身放著的房契打開了,平平整整的鋪在林盡面前的桌上。
“怎么?房契不要了?”林盡端起茶杯,淺淺呷了一口,“我可記著,你還念著芙蓉街呢,要是你表現得好一點兒,再爭氣一點兒,說不準哪天我真就將一條街都買下來送給你了。你要相信,你哥哥我比你想象的富貴得多。”
林冉扯起嘴角,生生牽出笑容,不過片刻,笑容垮了。
她鄭重的搖了搖頭。
不要了。
層林盡染也好,芙蓉街也好,她都不要。
金銀財寶也好,無邊富貴也好,她都不要了。
林盡也搖頭,“長這么大,我就沒見過如你這般善變又令人捉摸不定的人。”
這一句話是由衷的。
林盡是打從心底里這樣覺得。
相處的這些日子,每每他覺得林冉是個怎樣的人,以為將人看透了,林冉馬上便會用行動告訴他,他看錯了。
林冉仗義,也狠絕。
他看見過林冉舍生救人,也看過林冉在談笑間結束了人的性命。
此刻,林冉從容不迫的,孤擲一注的站在他的面前,割舍了幾天以前還看重得不能再重得東西。
林冉分明那么喜歡層林盡染,分明,恨不得將所有的心血都灌注在層林盡染,分明,將層林盡染當做了前程,當成了后半生的倚仗。
他都以為,有層林盡染在,林冉那顆不安分的心或許會在層林盡染那兒生了根,發了芽。
又是他天真了。
這不,一眨眼,往日放在心口的鋪子拱手讓人,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遑論不舍。
她的買賣,她的銀子,她一概不要了。
這回又是想怎么著呢。
還惦記著從林家家譜上除名,還想著同林家撇清關系是嗎?
想用層林盡染做威脅還是當誘惑,就想逼得他出手遂了她的愿是嗎?
“哥哥,放我一條生路吧,我走到今日不容易,能有今天的局面真的不容易。我可以保證,我以后會隱姓埋名,對于你,對于林府,對于你忌憚的一切一切,我絕不會向別人透露半分。我這人,生平沒有什么志氣,也沒有什么志向,就只是想過一過平常人該有的平常的日子。”
林盡淡淡的看著林冉,竟覺心中的某一塊逐漸柔軟。
林冉總是喊他哥哥。
或嘲諷,或諂媚,幾分真幾分裝,從未像今日這般嚴肅正經。
像是在他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備,拿下了所有偽裝,表現出了真真切切的自己。
他看得出來,林冉真的累了,眉目之間留下的都是深深的疲憊。
林冉從未在他面前示過弱,從未在他面前表現出真實的情緒。
低頭,是頭一次。
林盡覺得,或許是屋外的風太輕,又或許是他被蠱惑了,他居然想,要是林冉真能稱心如意,要是林冉真的快活,即便讓林冉離開林家又如何。
左不過一個身份,林冉想擺脫,擺脫就是了。
他又不是那樣死板的人。
可林冉說的,和他以為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林冉說,“我算計得累了,周旋得累了,哥哥,你高抬貴手,讓我走吧。”
甫一聽見這話,林盡第一感覺是驚訝。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林冉會萌生離開的想法。
在他看來,林冉從小在花錦城長大,花錦城再怎么冰冷,林冉擁有的,哪怕記憶,也只是花錦城的。
生在花錦城,長在花錦城,又怎么會想著離開花錦城?
對了。
他居然忘了。
還有一個景云呢。
自從景云出現的那一天開始,林冉就已經變了,對他說話的語氣變了,看他的眼神也變了。
從前不見得多親近他,可該做戲的還會做戲,該假裝的還會假裝,自從景云來了,同景云一天天兒的親近之后,林冉再回到他面前,連假意逢迎都不愿意了。
仿佛他成了洪水猛獸,林冉時時刻刻都只是想著退讓,躲避,連見他一面都得鼓足了勇氣。
林盡覺得憤怒。
這是林冉說離開,他繼驚訝過后最深沉也是遍布他周身如何都揮散不開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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