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點燃,燭光在夜風中搖曳。
景云低著頭,由著林冉將那條發帶一圈一圈的纏繞在他的發上。
發帶纏好,景云看著林冉越發明亮的眼眸,忍不住笑了笑,他抬手接過林冉手中握著的紅蓋頭,鋪展開來,輕輕搭在了林冉的頭上。
就在蓋頭落下,即將覆住林冉面容的剎那,景云俯身,吻上了林冉的唇角。
他說,“阿冉,我愿意為你放下。”
放下景家,放下乾臨宮,放下一干人等。
放下曾經所有的黑暗,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顛沛流離。
所有好的,不好的,生命里經歷過的,正在經歷的,他都可以放下。
哪怕,他會成為景家的罪人,哪怕,他會成為乾臨宮的罪人,都沒有關系了,只要能和林冉在一起,什么都沒有關系了。
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聽到了心跳的聲音,那樣的速度和力量,迄今為止,每一次面對著林冉,每一次想念著林冉,都是一如既往。
景云想,他愿意割舍一切,愿意當個罪人,哪怕死后下去十八層地獄,哪怕經受輪回之苦,只要能和林冉白頭到老,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冉,從今以后,我自由了。”景云說。
身自由了,心也是自由了。
林冉的唇角微微揚起,蕩漾開一個好看的弧度,她順著景云的話說,“阿云,從今以后,我自由了。”
她自由了,他也自由了,他們都自由了。
景云抽身,執起林冉的一只手,將林冉帶到了紅燭前站定。
他喊,“一拜天地。”
兩人齊齊轉身,面對著屋外的清風翠竹一拜。
“再拜天地。”
他們兩人的大喜日子,除了他們二人,再沒有一個人參與,即便不是在如意居,即便沒有置于這樣的境地,他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一個人的祝福。
包括他的父母親人,尤其是她的親人。
沒有一個人會祝福他們,哪怕只是隨口一句,哪怕只是一句假話,都不會有人對他們說的。
所以,他們很默契的將高堂換成了天地。
有沒有人又怎么樣呢,他們兩個人的幸福,也不需要別人祝福,只要他們兩個人可以手牽手的走到最后,所有人都不祝福也沒有任何的關系。
“夫妻對拜!”
景云輕聲喊著,卻是正經不起來,語氣中帶了笑意。
景云一笑,林冉也忍不住勾了嘴角。
因著蓋頭遮擋,倒是看不出來。
“禮成!”
景云淡淡的出聲過后,執起林冉的手,將林冉引到床邊坐定。
那只骨骼分明的手握住蓋頭一角,輕輕一掀,便看見林冉帶笑的臉。
分明不施粉黛,分明沒有首飾加身,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發髻,只是一個看了無數次的人,在這一刻,卻是驚艷了景云。
明眸善睞,唇紅齒白。
兩頰紅霞微墜,眸中羞澀難忍。
比任何時候的她都要美。
甚至,比那日穿著嫁衣,濃妝艷抹的那一天,還要美。
景云看得失了神,手撫摸上那張素凈的臉,內心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這是他的妻,其他的妻,原本就該是他的妻啊。
“你這般看……我有些不自在。”林冉不好意思的握住了景云流連在他面上的手,放在掌中,捏著手指頭把玩。
她再怎么臉皮厚,也是女子,被人這么目不轉睛的盯著,哪里會好意思。
景云噗嗤笑出了聲。
此刻她倒是害羞了。
那他初登林府大門的那天,她扯著他拜堂,喚他夫君的時候,她怎么不害羞。
林冉正想說話,滿目的笑意驟然凝固在眼中,她霍地起身,一把扯住站在跟前的景云。
景云的臉色也是陡然一沉。
他來了。
上官修來了!
“這陣法本就只是使的障眼法,困不住他的!”林冉的眼中已然出現了驚慌。
這是林冉極少會出現的情緒。
她輕輕推了一把景云,下意識的將景云往門口處推了一把。
景云反握住林冉的手,看著林冉的眼睛,語氣平和的問,“阿冉,你是想要我獨自一人離開嗎?”
“我會去找你的。”林冉說。
像景家客棧門口的那一次,像逍遙小筑中的那一次,說得很認定,也很篤定。
可是林染知道,景云也知道,這一次就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如果連這一次都沒有辦法一起離開,以后再說在一起,談何容易?
“阿冉,你怕死嗎?”景云問。
林冉抬眸看著景云,閉了閉眼睛。
她不怕死,死有什么好怕的,她從來都不怕的,即便此刻讓她去死,她也不會有一分退意。
可她舍不得景云死。
不過弱冠的年紀,怎么可以這樣去死?
“可是,阿冉,我不怕呀。”景云一把將林冉扣入懷中,對林冉耳語道,“我不怕死,只怕你死。”
聽到這句話,林冉眼中的熱淚就這么流淌下來了。
景云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甚至想要將命交代在這里。
他們心知肚明,不論是誰獨活,另一個都不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若是兩個都想活著,兩個都不可能會有好日子過。
只有都死了,他們所求的安穩,才可能成為真的。
“好。”林冉抿緊了唇角,“阿云,我們一起走。”
林冉拿定了主意。
既然生不能一起生,那便一起死好了,反正,這日子也就這樣了,再好,好不到哪里去,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林冉倏地扯下頭上的發簪,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一下下去,她若是死了,萬一景云落在上官修手里,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只會備受折磨。
她不能先死。
景云也是這樣覺得。
他怎么舍得林冉先死。
景云握住林冉握了簪子的那只手,逼著林冉的手反轉方向,對準他的心口。
他目不轉睛看著林冉眼眶中噴涌出來的淚水,手上用力,感受著簪子一點點的逼近他的血肉。
其實,就這么死了也好。
至少,再也不用隱瞞,再也不用假裝,再也不用忌憚。
他要是死了,他一輩子都是景云,只會是景云,留在林冉心里的,始終只會是景云。
那不是很好嗎?
“不!”林冉驀地往后退去,用盡全力的往后方退去,不管不顧的掙扎開景云的懷抱,死死握著簪子往后退去。
她下不去手。
根本下不了手。
她怎么可以讓景云去死,怎么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景云去死?
屋外的腳步聲近了,林冉抬眸,上官修消瘦的身影撞入她被眼淚模糊了的視線中。
上官修笑著鼓掌,語氣很是嘲諷,“這出戲,真是感天動地。這世間,還能有這樣的情深意切,我這棒打鴛鴦的人來得也是及時。這不正好,有人下不去手,我代勞怎么樣,保準讓他流干身體中的最后一滴血!”
說到后面,上官修的語氣變了,不再是嘲諷的,不再是假裝平靜的,他盯著景云,眼里殺氣騰騰,恨不能將景云挫骨揚灰。
根本不需要上官修開口,已經有人握著長劍上前,將景云團團圍住。
“有本事,你就動手。”景云隔著面前的人,看著門檻處站著的上官修,在林冉看不到的地方,目光陰冷。
他有什么好怕得。
他巴不得上官修將他殺了。
一了百了,總好過上官修用他去威脅她。
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要是死了,上官修又能拿什么去威脅她?
沒有了威脅,她渴望的自由,唾手可得。
上官修嘲諷的一笑。
真是個奇奇怪怪的人,到都這樣的時候了,居然還不承認他是乾臨宮宮主,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在怕林冉知道他的身份后不原諒他。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說起來,上官修也是害怕林冉知道景云的身份,要是知道自己惦念的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林冉那性子,只會以身涉險,想著絕地逢生。
兩個男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雖是不共戴天的仇恨,卻是默契的守著同一個秘密。
但,景云的命,上官修是要的,是一定要的。
“殺!”上官修冰冷著聲音說。
與此同時,林冉的聲音響起,“誰敢!”
說真的,林冉說誰敢,誰也不敢。
林冉是誰,那是上官修捧在手心,藏在心中,心甘情愿認栽還栽了一個大跟頭的女人。
要是不聽她的話,有朝一日,僅是一句枕邊風,僅是一個眼神,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這么簡單的道理,他們都懂的。
更何況,站在上官修身后得梅子美也眼神示意,做做樣子就好了,橫豎都是這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他們三個人怎么處理,誰是誰非都有他們三人承擔,其他的,一介外人,誰有能耐去承擔了那后果。
屋中靜得令人惶惶不安。
上官修嗤笑出聲,腳步微動,往景云走去。
圍在景云面前的人識趣兒的讓步,讓開身子,讓上官修走到了景云的對面。
上官修霍地抽出旁邊那人的長劍,想也不想就朝著景云劈去。
“上官修!”林冉尖著聲音喊了一嗓子,又低啞著聲音說,“你放他走。”
“憑什么?”上官修覺得好笑,“你方才不也想要了他的命嗎,你舍不得,我幫你啊,你還要我如何?”
林冉沒吭聲。
上官修冷著眸子,本就懸到景云腦袋上的長劍再一次揚起,又是狠狠劈下。
就在長劍即便砍上景云的那一刻,就在景云安然的閉上眼睛等死的那一刻,梅子美驚慌的喊了一聲,“小夫人!”
上官修抬眸向林冉看去,林冉手中簪子已經在白皙的脖頸上劃出指甲長的血痕,她那么用力,也是巴不得自己去死。
“你倒是不怕死。”上官修咬牙切齒的說著,看得出來是恨林冉恨得入了骨,手上的劍卻再也沒有向前推進一寸。
屋外的腳步聲又近了。
不必說,乾臨宮的人也來了,意在將景云救回去。
景云去意已決的眸子呈現出挫敗,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你讓他走。”林冉再一次說。
簪子抵住脖頸,隨時可能血濺三尺。
上官修往邊上退了一步。
林冉看著上官修手中尚且緊握著的長劍,說,“扔了。”
上官修隨手將長劍扔到了門外,眼睛盯著林冉,直勾勾盯著林冉脖子上的簪子。
“滾!”上官修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個字。
他帶來的人都讓開了身,乾臨宮的人上前,將景云拽著出去了屋子。
上官修問林冉,“可以了嗎?”
林冉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本就是你不擇手段,如今還一副被人背叛的模樣,到底是上官府寵出來的孩子,是非不分,錯對不認。”
“是嗎?”上官修面無表情得盯著林冉,“那我今日還非得要了他的命!”
上官修邁步要出去草屋,林冉奔著上前,擋住了上官修的去路。
“你讓他走。”
還是那句話。
也只有在面對景云時,才會這樣的手足無措。
上官修冷眼看著亦是不知所措的眾人,問,“等著他跑到天涯海角去嗎?”
眾人嚇得一跳,握著兵器就追了出去。
上官修還是要出去,林冉一只手握著簪子抵住脖子,另一只手推搡上官修一把,又合上了房門。
只要上官修不去,景云便是有一條活路的。上官修要是去了,景云一定會死。
一定會死。
“你真是愛慘了他!”
上官修抬手,一掌打掉了那只礙眼的簪子。
林冉不急也不惱,她靠在門上,決意不會讓上官修踏出去一步。
她很瘦,從來都很瘦,這時候,伸長了脖子,揚起腦袋,眼淚汪汪看著他的時候,越發顯得消瘦。
上官修將人扯進懷里,撥開散落的長發,看了一眼林冉脖頸上的傷口,口子很深,還在流血。
對自己,她從來都下得去手。
林冉也難得的乖順,任由上官修摟著,一點也不掙扎。
“藥匣子呢?”上官修問。
聽不得林冉回答,上官修的目光往屋中巡視一圈,目光定格在桌上的兩只紅燭上,還有,落在地上的紅蓋頭。
忽地想起來了,景云束發的發帶,也是這樣的顏色。
拜堂成親?
良辰吉時?
看著屋中僅有的一張床,上官修滿腔的怒火再控制不住。
她居然,還想和景云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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