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小少年滿眼驚喜，跪坐在龍椅上正低頭對著那些奏折擰眉思索，就像是被逼著強行長大的小孩兒正在看一些原本不應該接觸的東西一樣。

又懵懂又可憐，像是一只倔強的小獸，躲在角落自顧自的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這讓楚遲驀的想起了自己的曾經。

或許這皇宮真的是一座吃人不眨眼的監牢，能夠將人所有美好的情緒和品質全數抹殺掉，到最后大家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心底卻早就已經千瘡百孔了。

而楚遲甫一踏進殿中，楚煜整個人便開心起來了，他小心翼翼的裝作在很認真的看著奏折，眉頭蹙起，神情嚴肅而認真，只待楚遲喚他一聲，他便要撒丫子沖向楚遲。

“皇上，臣回來了。”楚遲微微嘆了口氣，輕聲喚道。

這樣的境況，實在是莫名的熟悉。

他看著眼前稚嫩懵懂的少年猛地一蹦三尺高，然后“噌噌噌”幾步便竄到了自己身邊，“皇長兄，您終于回來了。”

楚煜的情緒拿捏得剛剛好，與普通的期待長兄回家給自己帶上一只小老虎玩偶，或是一把木長矛的小少年別無二致。

楚遲卻是躬身彎腰行禮，“臣回來晚了，陛下近日可好？”

“皇長兄，不要同阿煜如此客氣。”楚煜興高采烈的抓住楚遲的手，將他一把帶了起來。

此刻楚遲才發現，眼前的小少年又長高了些許，不過短短數月未見，楚煜就像是茁長生長的春筍一樣，“唰唰唰”的便往上冒。

似乎感覺到楚遲有幾分驚奇，楚煜十分自豪的上前一步，微微仰起頭緊緊盯著楚遲的眼眸，“皇長兄，阿煜是不是長高了許多？”

他仰著頭，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楚遲便微笑著嘆了口氣，“是啊，我們阿煜怎么長得這么快？”

楚煜也微笑，“若是不長快些，怎么追得上皇長兄的腳步呢？”

他瞇著眼睛，毛茸茸的小腦袋已經竄到了楚遲的肩膀處，而那高高豎起的發冠落在楚遲眼中，抵在楚遲唇下，瑩瑩的淡黃色玉石發冠發著光，襯得眼前的少年更是風華如玉。

而楚遲在打量楚煜時，楚煜也忍不住緊緊盯著楚遲的臉看。

他的皇長兄瘦了些，原本養得透亮的臉上多了幾分風塵氣，很像是當初皇長兄從戰場歸來的模樣。

兩年多的長安風月，并未抹去皇長兄身上的錚錚風骨，從蜀中回來竟然比從前的氣質還要凜冽些許。

但是這凜冽中，又暗藏著些許不合時宜的溫柔底色，像是心中最柔軟的部分用最堅硬的盔甲保護起來一樣。

“陛下，燕燕呢？她怎么樣了？”見楚煜只是瞇眼笑著看著自己，楚遲只好自己先提出話頭。

楚煜聞言卻是一愣，面上露出幾分傷心的神情來。

楚遲的心臟便猛地往下一落，試探著問道：“皇姐……皇姐情況不太好。”

楚煜支支吾吾的回答著，期期艾艾的看著楚遲，面上顯示出幾分戚慌無助來，“不知道皇姐經歷了什么，她……她有時候神志不清，連阿煜都不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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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遲神情大變，剛欲說話又聽見楚煜恨恨道，“定是那李慕天負了皇姐，我一定要將那家伙凌遲處死，然后帶到皇姐跟前謝罪。”

“李慕天？”楚遲抿了抿唇，“是燕燕說的？”

“嗯。”楚煜眼神微變，撇開了臉不再同楚遲對視，反而上前去整理桌案上的奏折。

一邊整理，一邊說道：“宮衛們找到皇姐時，那李慕天正拖著皇姐往秦國跑，據說皇姐當時哇哇大叫，哭得十分凄慘，可是那李慕天就是不放手，宮衛們也是經歷了一番死戰才將皇姐奪回的。”

楚遲心頭一咯噔，看向楚煜的眼神驀的就變了一下。

他再說謊。

李慕天明明重傷瀕死，卻還是拖著殘軀趕回了長安，又怎么可能是要逃往秦國呢？

若是李慕天真的劫持了燕燕，那么在李慕天如此重傷的情況下，燕燕是怎么被救回來的，他為何沒有以燕燕的性命做威脅？

楚遲心中冷笑，可是情況如果反過來，那么就完全有可能成立了。

宮衛們找到了李慕天和燕燕，欲殺掉李慕天帶回燕燕。

李慕天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中了毒，又帶著燕燕。

燕燕雖然武功不錯，可是她從未殺過人，自然成了兩人逃亡路上的累贅。

終于，李慕天受了傷，燕燕更是獨木難支，于是她便同意回京，其條件之一便是要放李慕天離開。

可是楚煜食言了，他抓到了燕燕，卻要殺掉李慕天。

燕燕大受打擊，這才瘋掉的。

極可能，李慕天與眾多宮衛的廝殺，就是在燕燕眼前發生的……

一想到這個可能，楚遲便覺得心如刀絞，于是他不動聲色的看了楚煜一眼，然后故作憤怒道，“真是豈有此理，李慕天言辭鑿鑿說要好好對待燕燕，竟然敢如此對待她，抓到他本王定要將他凌遲處死！”

楚煜的眉梢稍緩，語氣也驀的松快了些，“皇長兄不必慌張，那廝受了重傷，定然是跑不遠的，阿煜一定會替皇姐報仇的。”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楚遲，不過匆匆一眼又垂下頭去，似乎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故意說給楚遲聽，“男女之情都是靠不住的，咱們骨肉相連的親情才是打斷骨頭也連著筋的。”

“皇長兄，你說是不是？”驀的，那語氣幽幽，像是從哪個冰涼的角落中竄上來的一樣，楚遲心頭一寒。

“我想去看看燕燕。”強壓住心頭的不安，楚遲冷聲道。

楚煜卻是一笑，“皇長兄，皇姐已經睡著了，要不皇長兄今日在宮中住下，明日我們一起去看看皇姐，可好？”

他像是一只溫順的小貓咪，此刻終于悄悄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楚遲張口剛欲拒絕，卻發現楚煜的神情又變了。

他站在龍椅旁邊，明黃的衣裳襯著殿中跳躍的燭火，他的眼瞳中瘋狂跳躍著什么奇怪的情緒，似乎楚遲一拒絕，他就會發狂。

楚遲輕輕吸了一口氣，“我就去看一眼，即便是她睡著了，我也可以去看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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