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錚細細咀嚼文九盛話里的意思,也覺十分有理。
東海公世代以忠君體國為家訓,相傳當年明宗過世,東海公海晟老爺子傷心吐血,幾日之后便過世,是大宸近百年來忠君體國的美談。相信即便到了第五代,這個家訓仍然在的。
只要東山陵的小股突倫騎兵被殲滅,這流言也算不攻自破了。況且自己也沒有被這群人慷慨激昂的說辭鼓動,一心要去東山陵親征。
“朕不放心的是,這件事以突倫使團和談之事起頭,又意圖將京都兵力調空,其背后策劃者的用心不得不防。因此,大概還需要秋姐姐再查探一番。”
文九盛點點頭,故意忽略了年輕天子面上不易察覺的溫柔神色,在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老臣方才已命人去往林大人府上,將今日早朝之事也與宜秋一并說了——領頭幾個請陛下親征的人,名字我也列了單子,查探之時可做參照。”
沿著皇城西的順儀門往外直行,約有十里地便能見到林家高大的朱漆門,匾額上乃是先帝親筆手書的“敕造護國將軍府”字樣。
林宜秋昨夜未睡好,正望著手里一張名單發呆,文閣老的親筆手書,有四個挑頭懇求皇帝御駕親征的臣子的名字。
她昨日接到查探謠傳起源的任務,便立即將京都四處的茶樓酒肆賭坊等開店營業之所劃分為細密的網格,將手下兩百人全部撒出去,便服與人打探查訪,一旦查出有流言的蛛絲馬跡便立即上報,向上追溯源頭。
宜秋有些犯愁,她意識到自己查流言起源的辦法太過笨拙,可能不會太快有成效。
這個結論讓自己十分懊惱,作為林世蕃之女,她仿似只在行軍破陣之事上有些手段,對于破解謎題查出幕后黑手之事明顯力不從心。
雖然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有些她原本不太看得上的人,卻當真有些急智急才。
譬如祖雍那個紈绔。
半月前爹爹遞回消息,要找出一名失蹤了的胡姬。
她命心腹在那胡姬所在的擎荷樓查探幾日仍然不得要領,急的夜里不能安枕,眼睛都熬紅了。
也是那紈绔想到的法子,想到此處宜秋面上蘊了幾分俏麗的笑意,她在腦中又將那日之事過了一遍,期望能從中觸類旁通,找到查找流言源頭的啟發。
“在擎荷樓里的,又將傅制迷得七葷八素的,那胡姬想必很美罷?”
祖雍當日聽了宜秋找不到胡姬的抱怨,沒頭沒腦地如此調侃道。
看著宜秋逐漸冷硬下來的面色,他又呵呵干笑幾聲,大著膽子在宜秋腦門上戳了一指頭。
“既是青樓里面的搖錢樹,怎的她不見了這么多天竟無人去尋找,那些婆子龜公難道是傻了?”
“你是說……是擎荷樓里的人做的?”
“定是有人特意吩咐將胡姬藏起來,又不許擎荷樓的人隨意往外說,是以你的人即便天天在擎荷樓里查探,也問不出什么。”
想想確實如此,擎荷樓本是京都最大的風月場所之一,其中藝伎都有造冊,隨意丟了一人是不可能平靜處理的。
但是如果是刻意將一個藝伎藏起來,只要胡姬身邊經常伺候的人知情又不說,其他的人多半無心關注此事。
所以他派人查探多日,知情者閉口不說,不知情者自然給不出答案,這樣當然一無所獲。
“這些三教九流的人,見了三分利便爭得頭破血流,今夜咱們便用真金白銀試試看,有沒有人自動找上門來。”
當日夜里,祖雍帶著扮作小廝跟班的宜秋徑直進了擎荷樓。
祖雍輕巧地將一只約有五十兩的銀錠擲在面前的地墊上,宜秋清晰地看見眼前閃著殷勤笑意的四個婆子怔了怔,之后她們的眼睛便再沒離開過那銀錠。
“上次在這里見到一名胡姬,姿容豐采不似尋常俗物,又彈得一手好琵琶,今晚不知佳人在何處?”
宜秋勉強忍住祖雍話里話外透出的油膩紈绔氣息,面無表情地垂手立在他身后。
“公子說的是蠕蠕姑娘啊——”
一名身著秋香色琵琶襟褙子的婆子朝著祖雍諂媚地一笑,與幾個婆子同時將眼風掃向站在右側的一名身著鴉青色夾襖的婆子。
“許姐姐,你的生意來了。”
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面前的銀錠,面色無奈卻略有不甘。
那被稱為許姐姐的人面色有一瞬訕訕的,片刻之后便又殷勤笑著道:
“蠕蠕她這幾日病了,在琵琶上有造詣的姑娘不止她一個,也都是天仙一般的標致人物,公子不如……”
“少廢話!”
祖雍皺眉喝道,“庸脂俗粉別在爺這里現眼,我今日還非要見到蠕蠕姑娘不可了,病了也無妨,彈個曲子費不了什么精神——”
祖雍又自袖里摸出一張銀票,將一百兩的面額朝上,放在銀錠旁邊。
“這銀子你先拿著,”祖雍喬張做致地撣撣袖子,刻意在花廳里抬高了聲音道:
“誰能哄小爺高興,把蠕蠕姑娘請來,爺這里自有更大的賞——走,咱們上去等著。”
他粗豪地攏著宜秋肩膀,要與她一起上樓。
宜秋見他一副浪蕩做派心里早有嫌惡,略微掙了掙又怕被人發覺異樣,只得忍著一口氣跟著祖雍上了樓上的雅間。
關上門后才一把將他推開數步遠,祖雍一個趔趄差點撞在墻角的花架上,卻也不著惱,捂著頭上冠子嘿嘿笑了幾聲才道:
“瞧好了罷,定會有人特地上來告知我們那胡姬下落。”
之后分別有兩個婆子領著幾個丫鬟進來服侍茶水點心,祖雍又認真點了幾樣宜秋愛吃的小菜,為宜秋斟了茶,只管在房內悠閑淺啜。
僅過了半盞茶時分,便有一個熱絡的男聲自門外喊著:
“公子,您的酒來了!”
宜秋本能地要回應“不要酒,送錯了”,忽地眼睛一亮,這邊祖雍懶懶地應道:
“拿進來罷。”
進來的人一身小廝打扮,年紀約摸二十來歲,手里捧著一個粉彩繪鴛鴦的酒壺,閃身進門后熟稔地掩了門,笑著將酒壺置于兩人面前的酒案上,這才卑微地笑著望向祖雍道:
“小人知道蠕蠕姑娘的下落,不知公子能給多少賞錢——實不相瞞,蠕蠕姑娘的下落這擎荷樓里真沒幾人知道。”
祖雍極力忍住要與宜秋對視一眼的沖動,眨眨眼裝出一副玩味的表情說道:
“有意思,看來見蠕蠕姑娘一面確實很難了。”
“公子,蠕蠕姑娘確實不在擎荷樓,她被人藏起來了。”
“哦?有這種事?”
扮作小廝常隨的宜秋開口回應了一句。
看出那小廝有點急了,生怕賞錢拿不到手,祖雍哈哈大笑看著他說道:
“有趣有趣,蠕蠕姑娘果然與眾不同。本公子還真想知道她藏在哪兒了,你說罷,只要線索足夠有趣,賞銀有的是。”
那人聽到賞錢有著落,面上掩飾不住驚喜之色,壓低了聲音向祖雍道:
“是我們擎荷樓的劉七,他把蠕蠕姑娘藏起來了,就在……”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