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滿了璀璨寶石的刀鞘抽開一截,露出清亮如秋水般的寒光。
然而,在眾人驚呼出聲之前,如意卻將一張俊臉湊在那截寶刀前,他將那寒光可鑒人影的刀當做鏡子,檢視自己傲然眾生的容顏。
眾人都吸了一口涼氣,但沒有人指責他在這溫柔鄉里拔刀的不解風情。畢竟他那么美,自己照了鏡子也會陶醉其中不可自拔吧。
承曄在一旁埋下頭,這是失算吧,帶了如意這么浮夸的人同來,想要低調行事都不成。
終于有伙計上來迎客,二十多歲的糙臉漢子,臉紅彤彤的如同小姑娘般扭捏,站在他們桌案旁彎著腰問:
“兩位公子可有相熟的女娘?要用些什么酒菜點心?”
承曄自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我們是你們東家的故交,今晚是說好來找他同樂的。”
如意素白的手拈著一枚金葉子遞給他,笑著道:
“不能讓小哥你白跑一趟,且收下這個吧。”
伙計臉更紅了,這樣天仙一般的人,不僅容色美,人也是這么……體貼呢。
伙計收下金葉子,顛顛上了樓。
畢竟是去請東家,一時半刻未必能見得到人,二人看這花團錦簇的花廳,豪客麗人穿梭其間,忍不住也點評起美人們的容貌來。
“小默說的那個冰姑娘在哪里?”
如意還記得這個傳說一直被承曄惦記在心里的女子,對她很是好奇。
自己惦記她是因為真的從前在哪里見過,只是也沒必要特地去說破。
承曄掃視樓內,果見一個瘦削的熟悉身影在二層的花廊閃過,他伸出手一指,“就是這個。”
如意凝神去看,那女子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大袖衫子,內里是月白繡西番蓮的百破裙。
他眼中閃過輕蔑,“這個也……”,他斟酌用詞。
“差強人意吧”,他這么下定論,挑起長眉看著承曄撇撇嘴。
“還不如那個姓月的憨丫頭呢。”
承曄無端有些面色發燙,心里一股惱怒升騰而上。
為什么會提起她?跟她有什么關系?
但如意畢竟是如意,因美而驕橫,因美而肆意,他最不懂的便是知趣。
“小猴兒我問你啊”,他拍拍承曄肩膀。
“給那月丫頭的回信,這兩次為什么不讓我替你寫了?”
他眼里蓄滿笑意,手指輕點承曄衣襟。
“是你心里,有別的想法了吧?”
故意將心里兩個字咬的極重。
承曄只覺得心口怦怦跳,但面上只做未聞,不去理會他。
如意噗嗤一笑,將他的不自在盡收眼底,鳳眸之中多了一重憂色。
這兩個人之間,可是隔著國仇家恨呢。
但是,他是如意,又不是衛家的族老長輩,說教的事兒他可做不了。況且,少年男女彼此相悅嘛,跟國仇家恨好像無關吧?
“少年時嘛,最重要的就是肆意,愛什么恨什么肆意去做就是了。”如意道。
承曄輕輕切了一聲,本要嘲笑他說教,誰知他又說道:
“因為啊,一輩子里這樣的時候只有這幾年,往后就沒啦。”
一樣是說教的話,卻聽得承曄有些愣怔。
此時,有一團雨過天青色的香霧靠近過來,有清冷的女聲響起:
“東家有請,兩位貴客請隨我來。”
竟是方才談起的冰雪姑娘,承曄向她頷首,抿嘴一笑,和如意一起隨她上樓。
“姑娘是這樓里的,這時應該有很多恩客要接待吧?怎能勞駕姑娘給我們帶路。”
如意這話問得很是惡毒,畢竟是第一次見面,上來就直指對方是歡場女子的身份。
承曄看了如意一眼,大哥,你覺得人家容色平平,也不至于這樣羞辱人吧?
誰知那女子面色不動,并未看出有絲毫惱怒。
“東家吩咐來請貴客,小女子自然不敢不從。”她說道。
承曄失笑,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話的意思是,你們雖是貴客,但我并不愿意和氣相待,接待你們純粹是我被東家逼迫的無奈之舉。
聯系如意剛才話里的挖苦,簡直可以說她的意思是我自己寧肯去陪那些恩客,也絲毫不想過來跟你們打交道。
但讓承曄更加確定的是,這個女子的聲音,他也仿佛在哪里聽過,是比容貌身形更加熟悉的,但他始終想不起來。
如意也不惱,向她淡淡一笑,又問:
“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藕荷。”
如意呀的一聲,原來是顏色啊,方才他們注意到,樓里的女娘多數以顏色為名。
“都說人如其名,怎么你們這里的名字不是這般取法?在我看來,藕荷是柔嫩溫暖的顏色,但是姑娘看起來仿佛……跟這個顏色不搭邊啊。怎不叫雪白啊冰藍啊什么的,豈不人如其名?”
藕荷掩口輕笑,點了點頭,“公子說的很是在理呢。”
承曄也抿嘴一笑,如意敗了。
如意冷哼一聲,兩腳在木梯上重重一頓,“你們東家到底在哪兒?怎么還要不停上樓?”
東家所在是回眸樓最上層的閣樓,雖說是閣樓,也是一間足有三楹那么寬闊的廳堂,其內還有幾個關閉著的房門,想必是書房臥房之類的地方。
承曄咧嘴笑笑,看著空無一人的廳堂道:
“怎么不見你們東家,他人在哪兒?”
并沒有人回答他,因為藕荷已經將門掩上離開了。
正在此時,承曄耳朵一動,身后的房門呼地一聲被打開,有人噔噔噔的腳步聲傳來。
那人越過他,怒氣沖沖地坐倒在軟椅上,啪地一聲將一張紙拍在身前的案幾上。
“衛承曄,你想怎么樣?”
哈哈哈哈,承曄大笑,帶著如意在他對面的軟椅上坐下,不緊不慢地捻起案幾上擺著的葡萄吃起來。
被那人拍在案幾上的是承曄方才遞來的信箋,雪白的宣紙上只有幾個字:
宜秋館衛某拜見。
“祖公子何出此言呢?”承曄笑道。
祖雍緊攥拳頭,面色慍怒,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
“說吧?你想怎么樣?”他道。
“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承曄道。
“一大把年紀你敢離家出走?我表姐都快瘋了,差點被我舅舅抓起來關在家里。”
祖雍臉上驟然變色,“真的嗎?她……現在怎么樣?”
“她現在挺好的”,承曄橫他一眼。
差點被抓起來,就是沒有被抓起來,她那個性子,誰還能將她怎么樣?
“倒是你,從家里逃出來就為了來突倫做青樓掌柜?”
承曄嘖舌,再搖搖頭一臉痛心疾首,“要是我表姐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想。”
“你不許跟她說!”祖雍一掌拍在案上。
承曄卻面色不動仍舊望著他,祖雍又忽地泄了氣。
是啊,這小祖宗,他可從來沒吃過誰的威脅。
“我主要想,掙一大筆錢,讓所有人看到我的經商天分。”
承曄瞇起眼睛看著他,經商再有天分,跟他老子祖法成比也是小打小鬧上不得臺面呢。
用這話,騙鬼啊!
祖雍徹底泄了氣,垂下頭弓起背,“好吧”,他坦白道:
“我覺得突倫這邊不大對勁,想過來探查消息。”
他面色忽地凝重起來,又帶了一絲扭捏,“宜秋她……是我,下定決心要娶你表姐進門的。”
“沒有一點點功名成就,那可不行啊。”
在與那個人的比拼中,他不想顯得太過沒用。安心做了十幾年的紈绔公子,這是他今年想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呵……
如意眼睛一亮,看著堂內的布置也不皺眉了,這年輕人很對我的脾性啊。
哈……
承曄眼睛一亮,原來是這樣,這小子也夠聰明的,竟然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他喜上眉梢,俯身靠近祖雍道:
“祖公子如此用心,實在是讓人感動,我表姐知道了,必定很歡喜。”
祖雍也是滿臉喜色,不住地點頭,“是啊是啊,我知道她必定歡喜。”
畢竟那天都和他說了,讓他想法子娶了她呢。
她都張口說了,剩下的事自然是自己來做,自己一定要做配得起她“求娶”的人。
承曄覷著祖雍臉色,心里一陣狐疑,提起自家表姐,他是不是太過歡喜了些?
“巧了”,他拍拍手掌道:
“我此次來突倫,跟祖公子是同樣的目的,所以,這正是咱們連手的絕好時機啊!”
“連手嗎”,祖雍面上顯出遲疑之色。
承曄定然是奉了皇命的,但是皇帝怎么看他呢?
承曄登時看出了祖雍的猶豫,他和皇帝這筆桃花爛債啊,還真是挺麻煩。
想必,皇帝要是知道祖雍在突倫,雖然不至于要對他做什么,但至少會有那么一刻心情很是復雜吧。
“我知道,你是偷偷出門的,不想讓祖老尚書知道嘛”,承曄俯低上身探向祖雍。
“你放心,你在這里的消息只有我知道,不會傳回京都去的。”
“祖公子在沒有任何情報的情況下能看出突倫這邊的情形不對,有你在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這恭維也是七分真三分假,三分假主要是由于他們沒有合作過,承曄對祖雍并不了解,除了知道他是個癡心于自己表姐的紈绔公子哥兒。
祖雍點點頭,這就沒什么顧慮了。
“說吧,咱們怎么合作?”
閣樓上的談話一直進行到夜半時分,如意已經偎在臨窗的貴妃榻上闔目而睡了。
他睡著時也是面目寧靜,身子舒展,寬大的素色衣袍袖擺如云堆疊在榻上,怎么看都是一幅畫。
祖雍向如意抬抬下巴,問承曄,“這樣的美人你從哪里找來的?竟然如此暴殄天物,來給你當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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