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費鳴鶴房后的圍墻上也蹲著一個人影,只是一瞬,那蹲著的影子便如同大鳥一般自墻頂飛掠而下,消失在巷道盡頭。
“林世蕃也走了。”
翠漪的小隔間里,此時窗子開了細細一條縫,隱約能看到房內有人眨著眼睛向外觀察,一身青碧色衣衫的翠漪在房內哽咽幾聲,掩袖拭了淚水,抿抿嘴,仿佛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院中尚沒有人聲,翠漪沒有提燈,熟門熟路一路往前,腳下小步輕快,直到在一處零星住著幾個犯過錯的粗使下人房前停下,第二間房門虛掩并未上鎖,吱呀一聲,她推門進去,房內黑洞洞的,幽微晨光之下,隱約可見小屋凌亂,靠著里面的一堵墻放著一張小床,上面直挺挺躺著一個人。
“青枚,你還活著嗎?”翠漪道。
床榻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算作回答,翠漪挪步走到床邊站定,“事情剛出來,曄哥兒受傷了,怕是很難救好,你把信遞出去吧。”
從半月等到滿月,窗臺的木質底板上有一大片刀刻的劃痕。月里朵俏臉已經瘦了一圈。眼睛紅腫,眼瞼下兩團明顯的烏青,怔怔望著頭頂如玉盤一般的一輪圓月,神思渺渺。
已經整整十一天了,他沒有在這里出現過,沒有他的消息,仿佛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
有輕快的腳步聲在墻角傳過來,月里朵轉過頭望去,神色平淡,只是眼睛里仍然帶了一絲微弱的渴盼,萬一是他呢。
兩個人影穿過一叢翠竹,在月光映照下更加清晰。走在前面的是月里朵的貼身丫頭木良,待看清木良身后跟著的人影之后,月里朵垂下眼瞼別過頭不看,一顆大大的淚珠沿著腮畔滾落。
還是失望了,不是他。
月里朵不出聲,木良只得自己做主將來人請入房內,又奉上了茶,自己悄然退到外間守著,小院內又靜默下來,房間里死氣沉沉。
良久月里朵才出聲,“你為什么還來?”
話雖然是對房內茶案后的人說的,身形卻絲毫未動,能看得出她對來人很是反感。
一身黑衣的云朔月也是一臉不以為然,聽她問話只是略略挑眉哦了一聲,“我也牽掛他,別處探不到消息,就來你這兒碰碰運氣。”
月里朵無言,十一日前,毫無征兆的情形下,衛承曄入宮刺殺烏木南江,將他刺傷之后,自己也陷入宮禁重重圍攻之中受了重傷,若非是同行的幾個人身手高強拼死相護將他搶出宮,此刻恐怕人已經不在了。
如今突倫舉全國之力都在搜捕他,若是突倫朝廷有了什么最新動靜,月里朵這里也會最先知道,所以,云朔月選擇來她這里打聽消息也是對的。
想到這里,難免又因為不知他傷重幾何此時到底怎么樣了感到心痛不已,加上云朔月夾槍帶棒地表達著對衛承曄的關心,月里朵心里壓抑著的燥郁之氣再也忍不住了。
她坐在窗臺上伸直長腿,咚咚咚在窗欞上一頓亂踩,又跳下地將手里拿著的匕首砍向窗臺,口里發瘋似地喊:
“烏木南江怎么還不死,去死!”
她幾日前確實懷揣著毒藥入了宮,假說要探看皇帝的傷病,想要尋機毒死烏木南江,結果好容易被接見,也是在一堆王室大臣里遠遠看了一眼,毫無下手的機會。
她能確定烏木南江還活著,雖然唇色變得死白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但自己抬頭凝視那床榻上的人之時,烏木南江也恰好扭頭回望,在人群里瞥見了自己。
她畢竟身份特殊,毫無辦法能獲得單獨召見的時機,沒法殺了這個人。
外間守著的木良似是對月里朵的煩躁已經習慣了,并未進來阻止她發瘋,云朔月從頭到尾端坐在桌案后,好整以暇地喝了兩杯茶,這才放下杯子淡淡說了句。
“瘋婆子。”
這輕輕飄飄的三個字卻如同一枚定海神針,將小房間里方才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暴怒情緒定住,月里朵停下動作,轉身豎眉望著云朔月半晌,終于泄了氣,又悻悻坐回窗臺上。
“你也不用激將”,月里朵望著月亮,此時有一團薄薄的云從前方飄過,如同籠在月亮上的一層輕紗。
“我也許不如你這樣的漢家女子,不夠柔和,不夠端莊,也不會彈什么古琴尋覓知音……”說到這里低下頭去,面上有些黯淡,旋即又昂起頭恢復一貫的驕傲,轉頭對云朔月一笑。
“但他喜歡我,這就夠了。”
“他幾乎每天都會來,我們坐在窗臺前說話,喝茶,有的時候什么都不做,看花,聽風,哪怕是打雷有雨的天氣,他坐在這里,我就覺得很圓滿了。”
“有時候我睡著了,他還會在這里待著陪我,站在這個窗下……”
云朔月抿抿嘴,終于動了動身子,站起來走向月里朵,在她身前停下,俯下了身子。
云朔月凝視月里朵一刻,唇角輕揚,伸出一只手抬起她下巴,兩個女孩子就以這樣詭異的姿態互相直視著,眼中的倔強誰也不讓誰。
最后,云朔月輕哼一聲,眸光轉動流連在對面女孩子的臉上,口里連聲嘖嘖。
“你是很美,不過啊……這樣天天哭,不停發脾氣,變得干巴巴的,又瘦又丑。”
她收回手,黑色衣袖一揚,手掌撫上自己的臉頰,“你現在明明容貌不如我……”
噗嗤笑出聲,“他若這時回來,定然會喜歡我。”
說畢也不待月里朵回應什么,足尖一點,黑影如同一只蝴蝶翻飛過窗下的翠竹,隱約在院子里幾個起落便跳上院墻消失不見。
身后似有嗚咽聲傳來,還能聽到只言片語,“木良,快拿鏡子……天啊,快拿些吃的給我……”
云朔月身影在街巷中閃動,口里卻不住發出冷哼。
“嘁……傻氣!跟個孩子一樣,還要人變著法子去哄。”
伸手再度撫著自己臉頰,瞬間心底冒出一陣壓抑不住的火氣,“我不比她差什么啊,怎么對她就那么膩歪,對我就是一副活閻王的樣子!”
最后又一陣輕笑,轉眼之間身形掠出丈余的距離,“好歹我比她知道得多,現下心里面要好過一些,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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