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半照著金絲被,冷香熏透了碧紗帳。
殷郁坐在床邊的圓凳上,一邊看著李靈幽打絡子,一邊陪著她說話,盡管他很樂意就這么陪著她待上一整晚,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著,她打算何時教他床笫之私。
李靈幽發現他有些走神,將打了一半的絡子放回笸籮里,看了一眼正伏在案前老老實實臨摹詩集的墨書,問殷郁道:“你怎么都不問我,為什么讓墨書晚上在這里練字?”
殷郁也看了墨書一眼,順勢提問:“您為什么要讓墨書晚上來練字?”
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沒機會問出口。
李靈幽捏著有些發酸的手指,語焉不詳:“有個人,曾給我寫過一封信,被我失手毀掉了,我要讓墨書模仿那個人的字跡,重新寫一封,這件事得保密,不能泄露出去,所以我讓墨書來我臥房練字。”
殷郁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追問道:“那人是誰?”
墨書悄悄豎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寫出這卷詩集的明月居士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李靈幽沒有回答,而是使喚殷郁:“你去把他練好的字拿過來。”
殷郁起身走到墨書面前,彎腰將他寫好的散落在條案上的字一張一張收起來,下意識多看了幾眼,發覺這字跡有些眼熟,卻又說不上來在哪里見過。
殷郁將紙張合成一疊,送到李靈幽面前,李靈幽接過去,只看了最上面那張墨跡沒有干透的字,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不錯,不用再練了。”
能在短短三天之內,將一個人的字跡模仿的以假亂真,可見墨書的才能有多驚人,她的一千兩黃金沒有白花。
墨書聞言,松了一口氣,露出笑臉,擱下筆起身道:“多謝殿下賞識。”
殷郁聽到李靈幽夸獎墨書,心里酸溜溜的,暗下決定日后要好好練一練字,再有這樣的事,絕不叫她使喚別人。
“阿娜爾。”
李靈幽喚了一聲,不必吩咐什么,阿娜爾便已會意,帶著兩個小宮女出了寢室,不一會兒再回來,只有她一個人,手里端著一只托盤,放到墨書身前的條案上。
那托盤里放著一沓裁剪成一尺長六寸寬的紙張,瑩黃透亮,表有紋路。
墨書是識貨之人,一見那紙張就露出驚訝之色,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張對著燈燭查看,只見紙張隱隱透光,上面有水波花紋流轉,美麗異常。
“這是……浣溪先生的花簾紙?”
見李靈幽點頭,墨書不再懷疑,愛惜地摩挲著手中的紙張,那眼神就像是看一個癡戀已久的情人。
殷郁見他失態,不解向李靈幽討教道:“花簾紙不是很常見嗎,這有什么好稀罕的?”
李靈幽道:“花簾紙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薛浣溪新手做的花簾紙,你該不會沒聽說過他的大名吧?”
殷郁怕她以為自己沒見識,趕緊點頭:“我聽說過的。”
薛浣溪乃是前朝的一位書法大家,以草書聞名于世,但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生平造出了十余種紙張,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花簾紙。
這種紙張輕而不薄,硬而不脆,明透歲久,水濡不入,配得上紙壽千年之說。此外,它還有一個十分別致的特點,就是放在光亮處查看,會有流暢的水紋和花紋浮現,一張紙,承載了,才情與
后世不乏人仿造,但都不得其法,不是不夠耐用,就是不夠美觀,因此薛浣溪流傳下來的花簾紙就變得有市無價,用一張少一張,十多年前尚能在市面上見到,現如今早已失傳了。
李靈幽耐心地為殷郁解釋了一通。
殷郁聽得津津有味,他年少時最愛讀書,也愛寫字,奈何出身將門,不愛刀劍不愛騎射都成了錯,尤其是三位兄長個個勇武,顯得他活像是個異種,所以他就連讀書寫字都得偷偷摸摸,不然就會遭人恥笑,說他畫虎不成反類狗。
只有一個人不曾笑話他,不曾覺得他有錯,不但幫他教訓了那些恥笑他的家伙,還支持他鼓勵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主真好。”
李靈幽見殷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沒頭沒腦地來了這么一句,不免糊涂,問他:“哪兒好?”
“哪兒都好。”殷郁認真道。
李靈幽啞然失笑。
墨書寶貝似的捧著那張花簾紙,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要我用這紙寫信嗎?我、我怕糟蹋了它。”
李靈幽收斂笑容,語氣淡淡地:“用他的字,的確是糟蹋了它,所以你認真地寫,最好一遍就寫成,多出來的花簾紙,都賞給你了。”
墨書頓時轉憂為喜,放下紙張,摩拳擦掌。
殷郁則是愈發好奇起李靈幽要他模仿誰的字跡寫信,能用的起花簾紙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會是誰呢?
墨書重新挽起了袖子,坐在案前,細細研好墨,提起筆來,鉚足了精神,向李靈幽示意:“我準備妥當了,殿下說什么,我就寫什么。”
李靈幽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把腿蜷到床上,兩手交握于腹前,凝望著搖曳的燈燭,一邊回憶,一邊復述。
“永思妹妹,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日不見,恍如前世。”
殷郁只聽了個開頭,汗毛就炸了起來,因為這分明是一封寫給李靈幽的情書。
墨書愣了一下子,抬頭看向李靈幽,被殷郁瞪了一眼,連忙摒棄了雜念,穩穩落筆。
李靈幽頓了頓,壓下心頭的惡心,接著道:“羌國大軍兵臨城下,國破家亡近在眼前,聞悉妹妹將欲和親,愚兄痛心疾首,恨己無能。”
墨書全神貫注地聽著她每一個字,寫于紙上,無暇多想。
殷郁的臉色卻忽地變了,他大概已經猜到了,這封信是誰寫給李靈幽的。
李靈幽不知想到什么,目露寒光,面帶冷笑,再道:“愚兄曾見羌國可汗,知其年邁腐朽,面目丑陋且兇殘無道,實不忍妹妹受苦受辱,因而愚兄探知,永寧公主與侍衛有染,得以逃脫和親之事,敢問妹妹可愿效仿,愚兄斗膽出此下策,愿與妹妹私定終身。”
李靈幽話音未落,就見殷郁額頭上暴起了青筋,咬牙切齒,怒形于色。
“公主,這封信,可是榮……”
李靈幽不等殷郁問出口,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沖他輕輕點頭。
殷郁氣得發抖,他可以想象,李靈幽在和親之前接到這封信時,有多傷心,有多難過。在她即將舍棄一切,為大涼換取一線生機時,沒人能救得了她也就罷了,偏偏還有個狼心狗肺,想要玷污她清白的畜生!
殷郁心疼的要命,握住李靈幽纖細地手腕,不由地紅了眼睛。
李靈幽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無奈地輕嘆了一聲,俯身湊近他,在他滾燙的眼皮上,輕輕吻了一下,柔聲哄勸。
“別為我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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