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阿娜爾一進到內廳,便發現氣氛不對勁。
李靈幽靠在美人榻上看書,殷郁坐在旁邊看她,金粟和綠萼一個在打扇子,一個在煮茶,腦袋都垂得低低的,像是犯了什么錯一樣。
“殿下。”
阿娜爾開口打破寧靜,來到李靈幽跟前,呈上禮部送來的章程,兩本一指厚的冊子,上頭記載了過去兩年凌陰分冰的份例。
殷郁不等李靈幽抬手,便替她接了過去,待她合上書卷,再將章程遞上。
李靈幽不知道這份章程經過幾道手,有些嫌棄不想碰,便使喚他道:“打開我看看。”
殷郁正愁沒機會向她獻殷勤,打開一本冊子捧到她面前,待她看完一頁,就翻到下一頁。
阿娜爾適時出聲:“剛才我在內院門口遇上了前些天進府的莊先生,他聲稱有分冰良策,要獻給殿下。”
李靈幽尚未有反應,殷郁先豎起了耳朵。
他差點忘了,公主府又進了新人,還是個十步成詩,能博公主一笑的小白臉。
“分冰良策?”李靈幽挑了下眉頭,露出些感興趣的樣子。
雖說這分冰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可也有不少叫人頭疼的事,就比如李靈幽要刁難密王這一樁,她打算苛待密王交好的人家,卻也得顧忌這些人家聯起手來對付她,總得把握一個度,叫他們分崩離析,而不是給自己四面樹敵。
李靈幽不怕得罪人,卻擔心明年別人贏了龍舟賽,也會來刁難她。
殷郁察言觀色,不等李靈幽開口叫人進來,搶先道:“公主,我也有分冰良策。”
李靈幽抬頭看他,似笑非笑:“那你先說,要是你說得好,就不用他獻策了。”
殷郁先喜后憂,喜的是他能攔著不叫那小白臉進來討好,愁的是他根本沒想好什么計策,昨日贏了龍舟賽,滿腦子都是跟她學本事,今日跟她在一起,更是沒空去想別的。
“唔……”
殷郁沉吟了片刻,急中生智道:“公主分冰,哪里需要什么良策,看誰順眼就給誰多分,看誰不順眼就給誰少分,或者干脆不分,不必擔心得罪什么人,反正明年依舊會是您掌管凌陰,不光是明年,還有后年,大后年,往后二十年,我都會為您奪得錦標。”
二十年后,他也才四十八歲,保證老當益壯,自信不會輸給那些毛頭小子,依舊能為她披荊斬棘,所向無敵。
“二十年后啊,”李靈幽被他勾起心事,喃喃道:“那會兒我恐怕已經不在人世了。”
殷郁心頭一陣惶恐,丟下冊子握住她的手:“公主快把這話收回去,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他手勁太大,握的她生疼,李靈幽卻沒掙脫,只是自嘲道:“長命百歲就算了,再有二十年我已知足,只怕到時候老的不成樣子,你不肯為我去賽龍舟了。”
殷郁連連搖頭,不假思索道:“公主就算老了,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莫說是二十年后,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甘愿為您做任何事,您要是不信,我可以發誓……”
“我信,”李靈幽打斷他的話,沖他嫣然一笑。
她當然是信的,信他這會兒說的都是真話,可誰又能擔保以后的事,發誓要是管用的話,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負心人會被雷劈死呢。
殷郁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起初以為她信了自己,來不及歡喜,就見她轉頭吩咐阿娜爾:
“去請莊生進來吧。”
殷郁一顆心忽上忽下,松開了她的手,有些難過的低下頭。
李靈幽怕他胡思亂想,耐心提醒道:“你前些日子都住在外頭,還沒見過這位莊公子吧,他跟墨書悅竹不一樣。”
她當然曉得殷郁認識莊和煦,人還是他領到她面前的。
言下之意,是在告訴殷郁,莊和煦不是來自薦枕席的,叫他不必敵視人家。
殷郁聞言,驚覺自己差點又露餡了,御王認識莊和煦,可無望不認識,他不該敵視人家。
于是他無法攔著不叫莊和煦進來,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您到外頭去見他,行嗎?”
這里是內廳,跟寢室只隔了一道門、一扇屏風,他不想叫別的男人進來,離她的床帳太近,會令他焦躁不安。
“行,聽你的。”
李靈幽縱容他這點私心,下了美人榻,殷郁又高興起來,搶了金粟和綠萼的差事,蹲下來給她穿上鞋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來到外廳。
阿娜爾領著莊和煦進了上房。
莊和煦拄著拐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穩,直到進門前一刻,他還在想著見到李靈幽要怎么做怎么說,才能贏取她的信任。
可真等他見到了李靈幽,腦中千頭萬緒竟然一瞬間空白了。
李靈幽就坐在長榻上悠閑地喝著茶,一舉一動都美得般般入畫,但令莊和煦心驚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站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
那是一個身材偉岸,樣貌英俊的青年,膚色略深,天庭飽滿,面相極佳,氣勢非凡。
那青年正用一雙銳利的鳳眼盯著他,仿佛一只翱翔天際的猛禽盯住了地上游走的獵物,但凡他敢輕舉妄動,等待他的只會是粉身碎骨。
莊和煦強自鎮定下來,猜到了那青年的身份,定是求賢閣的門客們人人稱羨的馬夫無望。
若非親眼得見,莊和煦實在難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樣的馬夫,能得永思公主垂愛,今日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但令他疑惑的是,這人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就好像他們之前在哪里見過。
“殿下,莊公子來了。”
阿娜爾的聲音喚回了莊和煦跑遠的思緒,他腳下站定,提起拐杖,朝李靈幽躬身一拜。
“見過殿下。”
求賢閣管事的小栗子公公給莊和煦講過規矩,其中一條便是,他們這些門客在公主府里,不必跪拜公主。
正好省去他腿腳不便的麻煩。
“免禮。”
李靈幽沒有廢話,直接問他:“把你的分冰良策說來聽聽吧。”
莊和煦起身,背脊挺直,下巴依舊收攏著,并未抬頭直視她,維持一個自信又不失恭敬的姿態,用清亮的嗓音說道:
“在下的良策說來簡單,只有八個字。”
李靈幽好奇地看著他:“哪八個字?”
“隨心所欲,無須顧忌。”
李靈幽大失所望,殷郁嗤笑一聲:“你這算什么良策?公主真照你說的去分冰,豈不是要成為眾矢之的。”
他可以讓公主隨心所欲,是因為他有把握叫她年年掌管凌陰,這個小白臉憑什么說大話?
莊和煦緩緩抬頭,無視了殷郁的冷嘲熱諷,直視著李靈幽,信誓旦旦道:“我敢這么說,是因為我能保證,公主從今往后都不必苦夏,不必為冰所憂。”
李靈幽已經失望過一回,并不把他的話當真,轉過頭去撥弄殷郁腰上掛的五彩絡子,隨口問道:“你拿什么保證?”
莊和煦深吸一口氣,拄著拐杖上前一步,沉聲答道:
“我有制冰之法。”
李靈幽手上動作一頓,猛地回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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