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新帝和俞氏竟然丟下皇陵的正事,都急巴巴地趕回了京城,微飏一聲冷笑,立即命令:“備車,進宮。”
消息早就放給了廢太子一系的御史臺。
留京的諫官們個個心里憋著一口氣,不是為了替自己的前主子找找場子,就是為了騙一頓廷杖好揚名天下。
如今一見消息竟然是真的,新帝竟然真的丟下了給先帝安陵這樣的大事,帶著太后和長、次兩位皇子,輕車簡從回了宮,頓時群情激奮!
“陛下,不可不孝啊!”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
“先帝靈柩未穩,皇帝竟然帶著兩位皇子揚長而去……”
“陛下可知,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兩位皇子,你們都是自幼跟著先帝天天讀書的,這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先帝對你們百般疼惜,都疼到狼身上去了?!”
“先帝啊,您睜眼看看吧……”
“太后娘娘時時處處標榜與先帝鶼鰈情深,如今先帝的最后一面,您都不留戀,您的情深在何處?!婦德在哪里?!”
新帝坐在龍輦上,臉色鐵青,雙拳發抖。
他已經快要忍不住想殺了這群人了!
忽然車聲轆轤,一個疲憊的聲音高聲疑問:“你們在鬧什么?怎么把御駕攔在宮外?這是要讓滿城、滿天下的百姓看笑話嗎?!
“你們自己不要臉,朝廷還要體面呢!都給我散開!有什么三綱五常、德德孝仁義的,都去宣政殿上說!
“一個個的!別仗著新帝剛即位,寬仁為政,你們就蹬鼻子上臉,沒輕沒重!殿中省的人呢?!把這些個口出穢語、君前失儀的,都給我記錄在案,年底考課,記下下等!”
新帝聽到最后,那口已經要吐出來的火龍息,終于勉強咽了回去,偏頭低聲吩咐馮荊:“去看看,別讓長安吃了他們的虧。那群瘋狗,未必眼里有她的……”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外頭嘵嘵嚷嚷起來:“公主得先帝一世偏心,才有今日體面,怎么,這借來的威風,竟然撒到我等身上來了?!”
“長公主莫要忘了,婦人不得干政乃是千古祖訓……”
“先帝安陵,長公主竟比新帝回來得還早,還裝病……”
馮荊看一眼新帝越發平和下來的臉色,摟著袍子前襟,忙跳下輦去,高聲喝道:
“行了!長公主扶病送靈,悲痛過度,在先帝陵前泣血昏厥,這才送回京城醫治!
“何況!長公主在先帝一朝,封號中就有鎮國二字!她老人家預政,乃是先帝的旨意!
“想當初不出聲不勸阻,這個時候拐彎抹角地拿出來詰責公主、為難今上,諸位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四個字說出來,人群頓時安靜了三分。
馮荊趁機一聲冷笑,厲聲喝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諫官也有進諫的規矩,諸位這樣夾七夾八地亂來,難道是想謀逆不成?!”
“馮……”微飏再度出聲,卻遲疑一瞬,回頭似是問了人,然后才回頭道,“馮荊,不要跟他們廢話,請駕進宮要緊。”
此時被祺王死死拉在旁邊的景王才趕了上來,一個眼色使過去,宮衛的長戟烈烈、陌刀森森,不到十息,便給龍輦清理出來一條路來。
大隊人馬搖搖入宮,微飏的馬車也跟到了丹鳳門外。
微飏剛要下車,馮荊再度飛跑過來,朗聲吩咐:“陛下口諭:長公主病著,天冷,不要車來轎往地倒騰了,直接進去吧。”
微飏挑了挑眉,謝一句,便又坐了回去。
車里的翠微和車轅上的尹叔頓時都緊張起來。
“尹叔,今兒可難得了。一會兒讓翠微帶著您逛逛宮城。”微飏笑瞇瞇地地低聲調侃。
尹叔這才放松下來,想起自家女兒也不是頭一回進宮了,臉上頓時含了笑,低聲回應:“都是托公主的福。”
一群諫官卻還要走路往里,見狀,不由更加氣憤,便有人低聲詛咒:“好好的局面,竟讓一個病懨懨的小娘們兒……”
忽然腳下一絆,背后不知被誰狠狠推了一把,兩旁人又不知為什么忽然往旁邊一閃,這人登時一頭撲在青石板路上,臉著地!
痛呼一聲,再抬頭時,一張嘴,撲地吐出兩顆門牙來,滿嘴滿臉的血!
“啊喲!這位大人!啊喲喲!出血了!了不得!我暈血!”
“這得趕緊去治傷!破了相可就斷了仕途了!”
宮衛們趕上來,七手八腳把咬了自己舌頭疼得說不出話的人,抬出了諫官隊伍。
車廂里,從頭到尾聽了個全折的翠微,忍不住抿著嘴,悄悄地笑。
微飏看了她一眼,淡淡開口:“這就是不長眼、不看路的下場。你們可不能學他。”音量普通,卻真真切切傳進了后頭浩蕩的人群之中。
尹叔和翠微自然明白她這話是說給誰的,各自微笑著答應:“是,小人們記住了。”
后頭的諫官們彼此對視,又忙把目光轉開,努力讓自己維持住最開始的義憤:初心不能忘啊!
丹鳳門到宣政殿,走路大約要一刻鐘。
若按照平常的步速,這些文官們,也不是沒走過,也沒覺得怎樣。
可今天卻又不一樣——他們是跟在微飏的馬車后頭一路走過來。
馬車,可比人腳要快多了。
可偏偏,微飏的馬車就像是在等他們一樣,并不曾加快速度,而是讓他們正好能大步跟上、不用小跑、但如果想閑庭信步卻一定會把眾人的隊伍搞亂的,節奏。
微飏坐在馬車里養神。
“公主,宣政殿到了,婢子先下去。”翠微輕聲稟報,掀開車簾,利落地跳了下去,然后回頭去接微飏。
順便瞥一眼后頭的諫官們。
嗯,氣喘吁吁、熱氣騰騰,個個都像是才出籠屜的白面饅頭一般。
微飏扶著翠微的手下來,抬抬下巴示意她留在外頭陪著尹叔:“不用擔心,仍舊去右銀臺門外等我。”
翠微垂眸答應,屈膝行禮后恭敬退到一邊。
微飏一身孝衣、生麻白布,回頭看一看那群看她看得目瞪口呆的人,單手背后,迎風而立,森然道:
“不是想面圣獻芹?走吧?!有什么諫言,里頭,當面,說給陛下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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