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是今年第幾個冒充季云軒的?”
“加上剛才那個,光我看見的就仨了……”
只見相府的護衛提著刀,轟乞丐似的,把一個麻桿瘦書生從相府趕了出來。
那瘦書生滿頭滿臉滾了泥,整個人鼻青臉腫,顯然是挨了打。
“滾!滾!滾!趕緊滾!”一道喊罵聲打破了安靜,相府門口熱鬧起來。
“嘖嘖!嘖嘖!”相府門口站著一堆看熱鬧的行人,對此情景已經見怪不怪。
“放屁!”護衛一拳倫在書生臉上,給他姹紫嫣紅的臉又有添了些顏色,“你小子連信物都沒有!還敢說自己是季公子!!”
書生梗著脖子,青筋暴起:“我的信物被偷了!我真的是季云軒!我真的是……”
“我聽說有五個。”
瘦書生登時熄了火,縮著脖子,一退再退,然后,撒丫子跑了。
那護衛沖著書生的背影啐了一口,收了刀,轉身回相府。
“這才剛開春啊……相府也夠忙的。”
“唉……”有人換手撐傘,長長嘆息一聲,“誰讓人家相府二小姐生的好呢,不僅人好看,還被皇上親口夸贊過,這樣的小姐,誰不想娶回家啊……”
“真是便宜了那個季云軒啊……”
護衛把手里的刀一亮,也不廢話了:“你小子再冒充一下試試!”
相府二小姐對外放出話來,說她要一直等著季云軒。等著這個素未謀面,不知是死是活,是美是丑的未婚夫。
“蠢貨!惡心!就他那寒酸樣兒!還敢舔著臉說要娶我!”此時,相府中,杜幽嵐在自己的閨房來氣得回踱著步,她胸口劇烈起伏,好好一張美人臉因為猙獰毫無美感。
她身邊的貼身丫鬟素兒也一副氣沖沖的樣子,連忙附和:“可不就是嘛!長成那種病癆鬼的樣子!還有臉說自己是季云軒!還要娶小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是不要臉!”
“豈止是不要臉!跟本就是沒臉沒皮!”杜幽嵐一拍桌子,“真是氣死本小姐了!什么阿貓阿狗的都來認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本小姐是相府千金!他們也配!這些癩蛤蟆一個個的!真是惡心死人!”
“幽嵐,儀態。”
就在杜幽嵐怒不可遏,口不擇言的時候,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她保養得不錯,乍一看,只比杜幽嵐年長幾歲的樣子。
“娘!”杜幽嵐看到來者,高聲道,“護衛把那個癩蛤蟆趕走沒有?!”
“我跟你說了,注意儀態。”馮氏皺眉,看著杜幽嵐。
杜幽嵐咬著下唇:“這里又沒有外人!你不知道,我都快讓這些窮酸癩蛤蟆煩死了!”
“這種話,你以后少說。”馮氏說話間走到杜幽嵐面前,抬手朝她肩膀拍了一下,“你是相府矜持高貴的千金小姐,豈能跟個潑婦似的?”
“可是我就是氣不過嘛!”杜幽嵐拉著馮氏的手,晃了晃,“護衛教訓那個癩蛤蟆沒!?”
“已經趕出去了。”
“可我還不解氣!”杜幽嵐狠狠咬牙,“應該挖了他的眼睛!打斷他的腿!再……”
“好了。”馮氏打斷杜幽嵐,“在相府門口,你把人腿打斷,百姓要怎么議論我們?”
“看我就是氣不過……”
“那也要忍著。”馮氏嘆氣,“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儀態,注意儀態,你是相府千金,必須有千金小姐樣子,持重端莊,落落大方……”
杜幽嵐暗暗翻了一白眼,顯然一副聽膩了的樣子。
“先不說這些了。”馮氏深吸一口氣,說,“明天就是老夫人的壽誕了,萬壽吉祥被,準備好了嗎?”
杜幽嵐目光虛晃:“應,應該好了吧……”
“什么叫應該?”馮氏臉色稍顯嚴肅,“那是你要獻給老夫人的壽禮,明日,來參加老夫人壽宴的全是京城有頭臉的人物,公爵夫人,達官小姐……你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嗎?”
杜幽嵐低著頭,碾著腳尖兒,支支吾吾:“前天去外宅的時候……我見那幾個繡娘縫制的差不多了……”
“其中的繡工針線,你可都清楚了?還有被子上的熏香……”馮氏又道,“香料知識都背熟了?”
“我……我……”杜幽嵐訕訕,頭垂得更低,不敢直視馮氏。
“明日,可不能出一點差錯。”馮氏越發嚴肅,“你現在就去別院,給我給做好完全的準備!”
杜幽嵐被馮氏不輕不重訓誡了一番,陰沉著臉朝后院走,每走一步,都要跺出個坑來。
丫鬟素兒縮著脖子,如履薄冰地跟在身后,大氣都不敢喘。
主仆兩人就這么走到了拐彎處,變故突生。
不知那里來的粗使丫鬟,趕路急了,她一下子撞到了杜幽嵐身上,好巧不巧的,那粗使丫鬟手中還端著小半盆水,雖然她連忙躲閃了,但是濺出來的水花,多多少少撒到了杜幽嵐的衣裳上。
“那個混蛋不長眼的!瞎了嗎?!”杜幽嵐本就攢著火氣,這下子,一個火星點,“噼里啪啦”燃著了。
那粗使丫鬟看清自己沖撞了二小姐,神色大驚,連忙下跪請罪認錯:“二小姐!奴婢該死!您沒事……”
“啪!”話沒說完,杜幽嵐高揚起手,耳光抽了過去。
粗使丫鬟登時被打得頭發披散,嘴角滲血。
“混賬!”杜幽嵐舉著自己的手,“你那什么狗臉!把本小姐的手都打疼了!”
粗使丫鬟渾身發抖,跪在濕漉漉地上,不住求饒:“奴婢錯了,奴婢錯了!二小姐!您別生氣!”
杜幽嵐甩著隱隱發漲的手,照著粗使丫鬟心窩踹了一腳,沒好氣:“你動手自己抽自己!”
“是,是!”粗使丫鬟咬著牙,抬起手來!
“啪!”
“啪!”
“啪!啪!”
一聲接著一聲的耳光聲,讓杜幽嵐臉色稍好看了些,但是她依舊不依不饒:“你給在這里跪著!跪夠十二個時辰!不許吃飯!不許喝水!聽見了嗎!”
“是,是……”粗使丫鬟連聲應著。
等杜幽嵐走遠了,粗使丫鬟才控制不住的自己眼淚,委屈地,小聲哭了出來。她不敢哭出聲,怕讓二小姐知道了,回過頭來,更刁難她。
“姐姐。”此時,一道清脆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粗使丫鬟嚇得身體一僵,連忙擦干眼淚。
“喏。”只見一個扎著總角的小丫鬟,握著一方手帕,遞到她面前。
“你,你是……”粗使丫鬟沒接手帕,哭得紅腫的眼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小孩兒。
那小丫鬟約莫十一二歲,肉乎乎的臉頰像是剛剛出鍋的白團子,一對兒烏黑的眼睛跟兩顆又大又圓的秋葡萄似得。
“姐姐,你這么好看,眼睛哭腫了可就不漂亮啦。”小丫鬟笑了一下,一張滾圓的團子臉非要擠出一種風流倜儻來,顯得有些莫名好笑。
粗使丫鬟吸了吸鼻子,小聲抽噎:“你究竟是誰……”
“護花英雄!”那小丫鬟拍著胸脯:“姐姐,你不要怕哦,等沒人的時候,我來偷偷給你送吃的!”
說完,把手帕塞進丫鬟手里,像是有什么要緊事趕著辦,一溜煙跑了。
小丫鬟是從相府后院跑來的,七轉八繞,跟一條靈活的魚似得,在讓人暈頭轉向的小胡同里穿梭自如。
最終,小丫鬟在一家小院停住腳步,這小院乍一看普普通通,但是若是從上空鳥瞰,不難發現,它距離相府后院很近,而且位置繞遠偏僻,極不引人注意。
小丫鬟直接推開小院的門,沖進去。
“南轍,你今天來晚了哦。”院中一個老伯在背對著院門侍弄花草,頭都沒回。
“我今天英雄救美,給耽誤了!”小丫鬟說著,三兩步跳上院中的馬車,鉆進車里。
登時里面一陣“滴里當啷”的聲響,不一會兒,從馬車中出來一小童。仔細看,他就是剛才的小丫鬟,只不過脫了丫鬟裝束,換回本該屬于他的男童衣服。
院中的老伯站起身來,將窗臺上放著的兩把傘遞給小童。
“看樣子,還要下雨呢,你把傘帶好了。”
“好嘞!”南轍一邊應著,一邊揚起馬鞭:“蔣伯!我去接小姐啦!”
蔣伯沖著南轍的背影,又囑咐道:“路滑!你路上慢點……”
話沒說完,那邊連人帶馬車,已經跑遠了。
小南轍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遠山書院,遠遠的,就瞅見遠書院門口站著一胖乎乎的背影。
錯不了,胖得這么圓潤的,就是他家小姐!
“公子!公子!”南轍駕著馬車,沖過去。
此時,書院門口,只站了個書生打扮的人。這人相當有特點,人胖皮黑,但是不是那種山野莽夫的壯實,可以看的出來,這人骨架很小,就是虛胖的厲害,跟一個氣吹起來的發面饅頭,還是高粱面的,有些黑。
“公子!我來晚啦!”南轍在那胖書生前停住馬車,“你等很久了吧?”
那胖書生開了口,聲音跟南轍一樣,清脆干凈:“你是不是又遇上需要你救美的姐姐了?”
南轍吐吐舌頭:“還是小姐……咳咳!公子!還是公子了解我!”
杜揚嵐抬手戳了戳南轍的腦門:“又崩出‘小姐’兩個字啦,跟你說多少次了,我現在是你家公子……”
不是相府三小姐。
說起相府家的三小姐,三年前,她的名聲絲毫不亞于杜幽嵐。
杜幽嵐被圣上贊為“女諸葛”;杜揚嵐被人起綽號,名為“流星錘”。
三年前,相府三小姐杜揚嵐以一己之力,頂一張長滿痘痘的大胖臉,硬是驚了圣駕。也就是那天起,杜幽嵐有了“流星錘”的名聲。
如今,三年過去了,三小姐臉上的痘痘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皮膚吹彈可破,但是“胖”“黑”兩詞兒依舊縈繞著她。
杜揚嵐拍拍臉頰,一笑了之,才不去糾結那些事情,她問南轍:“那個姐姐,你救下來沒有?”
“那個小姐姐惹怒了二小姐……”南轍嘟嘟嘴。
杜揚嵐聞言,了然頷首:“那就不能明著救,只能暗中幫了。”
“我曉得!”南轍說,“公子,我們趕緊回去吧!二小姐罰那姐姐跪著呢,晚上我給她送些好吃的!”
“先等一會兒再回去。”杜揚嵐說,“先去一趟廣悅繡坊,明天奶奶做壽,我那被面還差一道金線收尾。”
廣悅繡坊是京城眾多繡坊中的一家,繡品一般,但好在價格實惠。若說這家店鋪什么最為賣好,合股金線絕對首屈一指。光鮮艷麗,柔和低調,雍容端正……各種程度的合股金線,琳瑯滿目,任客擇選。
杜揚嵐走進去的時候,店鋪老板正準備關門了。
見到他來,老板一笑:“小公子,又來給你家娘子買金線啊?”
杜揚嵐點頭,回以微笑,說:“前些天的淺金線,給我再來……”
話沒說話,老板抓著后腦勺,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您說的那個,剛巧賣完了。”
“賣完了?”
“對對!”老板道,“讓人一下子都買走了!”
“誰買走了?”
“相府二小姐!”老板道,“就是被皇上稱贊的那個二小姐!”
這人是相府二小姐杜幽嵐的未婚夫,指腹為婚的那種。
杜幽嵐,相府二小姐,不僅人長得貌美傾城,被當今圣上親口稱贊,說她是“當世女諸葛”。這位真真兒才貌雙全的相府二小姐,不知是京城多少男人的夢寐以求,輾轉反側。但是,無論多少達官顯貴上門求親,都被杜幽嵐拒絕了,理由,就是這個季云軒。
“可不咋的!”
“你說那個姓季的,他怎么就那么走運呢!”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清晨起的一場雨淅淅瀝瀝到了黃昏,才稍作停歇。京都相府,因著這場春雨,難得悠閑了一日,無客登門。
姓季的,季云軒。
沒人知道他長相如何,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沒人知道。他人沒在京城出現過,但是名字卻在京城家喻戶曉。
“我是季云軒!我就是季云軒!如假包換!”瘦書生一邊狼狽地抱頭鼠竄,一邊不死心地喊嚷,引來了更多的人,駐足看熱鬧。
“我真的是季云軒!我就是你們家姑爺!你們相府嫌貧愛富!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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